厅里的气氛一时凝滞，感受到上首之人的怒火，章弥眼观鼻鼻观心，避在一旁，做个安静的吃瓜群众。

有那有眼色的，自然就有属棒槌的——

“大人，您快劝劝温姑娘。她固执的很，我劝了一路，她都非要嫁给那个太……哎呦~”

明烨手里的折子捏了半天，这下总算是找到了出路，火气也一样。

“叫你送她归家，你这三个月，干什么吃了！她外祖家又是怎么回事？”

李典一个七尺壮汉，独自承受他家大人的怒火，畏畏缩缩立在原地，被奏折打了头，连动也不敢动。章弥看到这一幕，直笑的肚里打跌，面上却不漏分毫。

“大人，”念兮见状，自顾从地上起来，“服侍厂公，是念兮的主意，与李大哥无关。”

罪魁祸首竟还敢顶嘴，明烨更气了。

“李典，领廷杖三十。”

“……是。”

李典委委屈屈应了。

“大人！”

“五十！”

“温姑娘……”

见念兮还要再说，李典出声，含泪摇头。你两较劲，费得可是他！

念兮一时无言，与明烨大眼对小眼，一时僵住了。

章弥见状，贴心解围，“小红，温姑娘外祖一家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南边的战事主要集中在临师，距江陵还远。温姑娘又要向何人复仇？”

“章驴，你叫我什么！”

李典像被点了炮仗一样，突然暴怒，涨红了脸，跳起来要打章弥。

念兮方才还悲痛难言，此时却有些傻眼，看着厅中转圈打闹的两人，有些搞不清状况。

所以，李大哥叫——李小红？！

“够了！”

明烨怒喝一声，从案几后起身，缓缓走出来，还没等开口说话……

“大人，你的腿怎么了？！”

见明烨一条腿上裹着纱布，明显行动不便，李典扔下章弥，一溜小跑扶住他家大人，心疼道：“是哪个畜生伤的！我去报仇！”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拳拳之意溢于言表。

“你以为你的千户是怎么来的？”

章弥凉凉开口，“七月里，大人为护送张姑娘回京，遭到信王派出的死士围攻，九死一生，将消息送达，朝廷才知道信王的狼子野心。大人进京时，就是个血人，城门的守卫都不敢放人进来。谁都跟你似得，在外逍遥快活！”

“大人……”

李典虎目含泪，恨不得给他敬爱的大人当场来一个拥抱。

明烨目下身体还没恢复，且行动不便，眼看李典一张大脸越靠越近，急忙警告，“章弥！”

“嘿嘿，不过大人也算因祸得福，现在咱们要叫指挥使大人了。且明指挥使情报及时，于社稷有功，朝廷封赏，大人如今也有了世袭的爵位，是东平侯！”

“哈哈！指挥使！东平侯！”李典高兴的恨不能蹦上两圈，他大力拍着明指挥使的臂膀，笑的眼圈都红了，“大人，太好了，你终于熬出来了！”

“是咱们都熬出来了！”章弥受到感染，想到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也不再装文士做派，与李典勾肩搭背，大笑着附和。

明烨原本还没什么，被李典这二傻子的眼泪撩的，不免也激动起来。可畅快之余，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角落里的温念兮：……

听着面前的三个男人已经开始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天爷，她为什么要在这里？！

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李典声情并茂说道：“那年冬天，张千林那厮给大人下绊子，叫咱们去查那个杀夫案，我与大人两日夜没合眼，去追那女子的情夫……”

等等，女子！

明烨与章弥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尴尬，不约而同收敛几分。唯有李典还傻子似得，兴致高昂，滔滔不绝。

章弥一个劲使眼色，等李典终于意识到这厅里还有一位姑娘时，他说：“大人，现在咱们不比从前了，温姑娘的事，你要帮她！”

显然，在李小红这里，是没有丢脸这两个字的。且一句话，就能把千万里外的话题再拽回来。

念兮察言观色，见此时气氛尚好——尴尬中带着一丝微妙，于是把握时机，重新跪下。

“侯爷，我外祖一家，是被一个叫阿九的太监害死……”

明烨咬牙打断，“叫大人。”

念兮从善如流。

“大人，我外祖家是被阿九害死的。我听李大哥说，阿九是……”

“掌印太监承恩的干儿子。”

明烨接过她的话，“那你李大哥有没有告诉你，掌印太监的权势有多大？别说你，你父亲在他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报仇，你能做什么？做妾，这是一个正经姑娘该说的话吗，还是你们兴平伯府的家教本就如此？”

这是讽刺她父亲之前逼她做明烨的妾氏。

念兮一阵难堪，仿佛听到尊严碎地的声音。她之前一心逃离，此刻却跪在这个男人面前。

咬咬唇，她将背挺得笔直，坚定道：“您是锦衣卫，与内侍十二监不存在权利竞争，对付阿九于您毫无益处，反而会结仇。

可李大哥说，厂公杨曲与承恩素有龃龉，想取而代之。那么杀死承恩的干儿子，断了他的臂膀，杨公公定是乐见其成。求大人看在我于信王一事立功的份上，将我献与杨公公。”

说完，她深深拜倒。

又是李大哥说。

明烨凉凉看过去，李典背脊一僵，心道温姑娘，你再说下去，你李大哥我一百廷杖都不够打的，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

“想好了？”

上首传来明烨不辨喜怒问话。

“是！”

念兮咬牙应道，极力忽略对那位眼神下流扭曲的杨公公恐惧之感。

从小母亲不亲近她，父亲更是不管她的死活，是外祖母看她五岁仍无人管教，接她接了回去。舅舅、舅母疼她若己出，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可舅舅被人在狱中害死，外祖母、舅母更是被逼的悬梁自尽，表弟、表妹那么小的孩子他们都没有放过！一想到施府满院无人收敛的尸首，外祖母、舅母挂在房梁死不瞑目的样子，她只觉五脏日夜受业火焚烧，恨不能手刃仇人！

父兄之事，还可说是咎由自取，可外祖一家，和善忠厚，何时曾与人结仇！

为了给那些枉死的亲人报仇，她便是豁出命，也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温小姐好魄力！本官在此祝你早日大仇得报。”明烨冷声道：“只是如今厂公在前方督战，不知温小姐是要本官送你去战场，还是纡尊在我府上小住几日，等厂公回来，本官再将温小姐献上？”

念兮抬头，只见一身绯红飞鱼服的明大人薄唇紧抿，一双狭长凤眼里蕴着雷霆万钧，阴鸷狠戾，挟着冰霜万里。

原来，他生起气来，这么吓人。

却也这么好看。

随着脑海中冒出的最后一个念头，她身子一歪，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