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念兮每日与明烨去府衙看账本，同进同出。府里的流言纷纷，都在议论以念兮姑娘的受宠程度，猜测她什么时候能够当十四姨娘，就连灵儿都隐隐问了她两句

受宠？是受煎熬吧。

自她拒绝明大人的好意，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一直怪怪的。若是明烨直接为难她，那倒还算是正常，毕竟明大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宽宏豁达之人……怪就怪在他表现的一切如常，对她一贯不冷不热，偏偏周身气压很低，前来汇报请示的大小锦衣卫都被他骂了个遍，李大哥更是被怼到怀疑人生。

念兮莫名觉得有种杀鸡儆猴的意味，时刻等着那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一连三五天都相安无事。

这日，念兮终于将账册理完，“大人，有问题的地方我都摘录出来，一共三百四十二处，从账面上看，一共抹了二十万七千八百六九两银子。”

明烨拿过来翻了翻，见上面字体娟秀，内容简捷明了，一旁还附有批注。即使是看不懂账目的外行，也能一目了然。

他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随手将账本放在一旁，此时天色尚早，他继续处理公文，头也不抬道：“叫李典送你回去。”

念兮这几天对账，熬得眼睛都红了，就是想为他多做些事，她竭力表现到最好，展示自己的能力，一笔一笔算出金额，原以为能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结果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回去的路上，李典驾车，见念兮有些恹恹，想着以大人的狗脾气，念兮姑娘在他身边一定没少受委屈，安慰道：“大人最近心情不好，没事，你看我，我就不往心里去。”

念兮忍不住想笑，明大人的心情就没有好的时候，李大哥若是想不开，就只剩自闭。

李典见她笑了，也憨憨笑道：“大人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只是有时候脾气有点坏。他也不是一直这样，自从清扬走了，他才整日阴沉着脸，从前他很爱笑的。”

念兮实在想象不出一脸阴郁的明大人爱笑的模样，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清扬是……”

“玲珑的哥哥。”李典叹口气，憨厚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幽深，“大人、清扬、章弥和我，咱们四人一同进的锦衣卫，没背景的小子，被暗算欺辱，都是家常便饭。大人带着我们水里火里淌过，刀口上挣命。后来清扬没挣过死了，留下个下落不明的妹妹。

大人为找玲珑，整整一年跑遍全国十三个州府，我跟章弥都劝他放弃，可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大人其实心肠很好的。”

这是第二个在她面前说明烨心肠好的人，这大概就是成为明大人“自己人”的优待。

念兮正想着心事，李典又道：“对了，这两天你多陪陪玲珑，后日便是清扬的忌日，那丫头心里一定不好过。”

她郑重应好。

*

到清扬忌日这天，明烨没有上衙，李典与章弥更是早早就到了侯府，玲珑也一身素净，几人一起去了京郊。

回来时，天已擦黑。

席面早已备好，就摆在前院的厅堂。

念兮今日在家无事，特意多做了几样点心，想着等玲珑回来，吃些甜甜的心情能好一点。她让灵儿将点心送去，自己却没有去席上。

他们几人缅怀亲友，她去就是没眼色。

因此玲珑的丫鬟云心来请她时，她也委婉拒绝，不一会儿，玲珑亲自来请她，再推辞不过，她便跟着去了前厅。

一进去，偌大的厅里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各种精致菜肴，然而桌上的人却并不多，一眼扫过去，除了不常见到的章弥，都是熟面孔。尤其是正中间那个棺材板儿脸。

明大人今日一身黑衣，更衬得一身煞气，怪不得外面都说他是玉面阎罗，他冷着脸坐那，可不就是地府催命的恶魔。

念兮忍不住腹诽，对着这张脸，谁吃得下。

李典一见她，大声道：“念兮你太见外了，快坐。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这点心真漂亮。”

面对李典的善意，念兮抿唇一笑，“我怕打扰你们。”

“不打扰不打扰，咱们这儿没外人，都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明烨毫不留情，冷声道：“谁跟你自己人，你倒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话明着是怼李典，可念兮却笑容一窒，她就知道。忍不住朝说话的方向看过去，对面的明烨正幽幽向她看来。

念兮忍不住攥紧桌下的手，生怕明大人间歇性发作，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难堪。尤其是她前几日刚拒绝他，明大人还没找回场子。

果然——

“一个婢女，如何能坐在这里。”

念兮浑身一僵，有些无措。

玲珑侧头看过去，“啧”了一声，不满道：“明烨，你拉着脸也就算了，念兮是我朋友，我将她请过来，今天你不准多事。”

说罢，不待明烨回答，她转头对念兮笑道：“你别理他，他每个月都有几天心情不好。”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章弥适时道：“是啊，温姑娘快坐下，别听大人的。机会难得，往后咱们再想同桌吃饭，怕也是很难了。”

他话里有话，李典立马接上去，“可是厂公要回来了？”

念兮心中咯噔，一时沉重起来。

“杨公公他……”

“章弥。”

明烨语调平平不见起伏，将他的话打断，章弥看过去，只见明烨一张没有喜怒的脸上眸色沉沉，只有亲近之人才看得懂的他的情绪。

生气，明烨在对他生气。

章弥没再说话，李典等不到回答，看着席上人的脸色，也不敢多说，气氛一时僵住。

念兮如坐针毡，知道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聚会，想到方才章弥的话。她站起身，举起一杯酒。

“今天这样的日子，能坐在一处，是我的荣幸，我敬大家一杯。

多谢明大人这段日子以来收留我，李大哥从江陵一路的照顾，玲珑，多谢你今日邀请我，还有章大人，谢谢你们，无论以后的日子如何，念兮在这里祝各位平步青云，喜乐安宁。”

她单薄的身子站的笔直，如簌簌青松，唇边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时满座皆静。

这分明是道别酒，在这本就满是伤感的日子里，更显萧索。

李典勉强笑了笑，陪着念兮饮了一杯。嘴唇几次翕动，终是没说什么。

明烨看了念兮一眼，一言不发，起身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