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行？”

叶缘始料未及。

因为他丝毫没有看出群妖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反而日渐恭敬，待他如师如父。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大家的意思？”

叶缘问道。

“是我的想法，还没有跟大家提起。”

白素素很认真的说道。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原本喜欢左右摆动的蛇尾也不动了。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叶缘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素来很有想法。

并且思想，要比其他小妖要来的成熟的多。

不然也不可能把这三百小妖管的服服帖帖。

鲁同甫觉得，这三百妖族懂得尊师重道，又知礼节，不似其他妖类，全然是叶缘的教化之功。

但叶缘却觉得，自己所起到的作用虽然重大，但最大的功劳应该是白素素的。

她是所有小妖的大姐，是他们的带头人物。

正所谓梁不正下梁歪。

带头者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对底下的人有着深远的影响。

当初若不是白素素约束，真以为这些小妖能像现在这么温顺吗？

别忘了，这里头的小妖，可不乏吃人的老虎呢！

“回老师，我之所以想要辞行，是因为内心有些不安。”

白素素的眉头紧皱，忧虑的色彩弥漫在眼眸之中。

这个决定不是突然间心血来潮，而是她思考了足足两天后才下定了决心。

叶缘点了点头，他在等待下文。

白素素看着鲁同甫离去方向的天空，幽幽说道。

“自从孩子们知道鲁道长是罗浮山的高人之后，心态就有变化了，这几日间，不少都得意忘形，嚷嚷着从此可以行走天下，已有靠山了。”

叶缘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白素素的忧虑从何而来了。

原先，自己只是一个瞎了的凡人，小妖们谨小慎微，每日除却学习之外，根本不敢外出招摇。

而如今，自己往来的友人，竟是罗浮山的高人。

自己心态尚且没有变化，但小妖们的心态却变了。

这就跟一个一穷二白，并且有着自卑心理的孩子，忽然间有一天回到家，发现自己父亲的好朋友竟然是只有在电视才能看到的大人物是一样的道理。

多半也会心态失衡的。

小妖们在叶缘的教导之下，心性倒是纯净，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毕竟不履凡尘，未曾历练过。

因此，心性不定，极其容易被这些突然滋生出来的杂乱念头所影响。

“你的居安思危很有预见性，如果他们以为自己的老师有一个了不起的朋友，就是他们骄傲本钱的话，那他们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妖族艰难，要想走得远，必然是要砥砺前行，不忘初心，若被外事外物所影响，那肯定是不会有大成就的。”

叶缘有感而发，其实何止是妖，就是人，也是如此。

这番话白素素听着觉得有些诡异。

道理确实是叶缘所说的道理，但孩子们之所以骄傲，并不是因为鲁道长啊。

它们的骄傲的根源，其实是老师您啊！

鲁同甫做客三日，大多数时间与叶缘攀谈，和小妖们没有接触。

但小杏儿却不同，整日和小妖们混在一起。

狐狸为她做点心，老虎当她的坐骑，老鹰为她摘来最甜的果实……

这是待客之道，但也不全是。

小妖们知道对方是罗浮山高徒，在她这里打探了不少事情。

话题往往是围绕着叶缘的。

小杏儿久居山中，也就近几年，才随着鲁同甫外出，阅历绝对谈不很深。

所以她的视角，肯定是存在着局限性的。

小妖们问自己的老师有什么水平，小杏儿会怎么回答？

那自然是无限的拔高。

因为在小杏儿单纯的世界观里，自己身的余毒，师父解决不了，就连师祖他老人家也束手无策。

而过去她以为师祖就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

叶先生能够解决师祖都解决不了的难题，那么世界最厉害的人当然是叶先生。

这个逻辑，其实是有些荒诞的。

一个人是否厉害，不应该只是从片面去看。

但小杏儿是不知道这些的，对于救命恩人，她本就崇拜，如今谈起，话里话外，全是吹捧。

就比如说小妖们问：“老师与天下强者相比，如何？”

小杏儿毫不犹豫的回答：“别人不知，但比我罗浮山师祖，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回答其实是欠考虑的，如果是鲁同甫来回答，他肯定不会这么说。

哪怕他心里对叶缘的本事其实万分佩服。

小妖们听了，这还得了？

原来老师竟然是和罗浮山师祖相提并论的高人啊！

那我们这些当学生的，岂不是无敌了？

一时之间，犹如暴富一般，飘飘然了起来。

这引起了白素素的警惕。

于是思虑之后，才有了这个辞行的念头。

叶缘也重视了起来，他同意了白素素的提议。

很快，群妖都被召集了起来。

当白素素说出要带他们离开的想法之后，群妖顿时哗然。

“为何离开？我不过才跟老师学习了一年啊！”

“难道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老师为何要赶我们走！”

议论声纷纷。

群妖如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一时之间全部乱了方寸。

“胡言乱语，老师何曾要赶你们，是我觉得我等非是红尘客，怎可人间久逗留？你们难道忘记了，自己的家在一千八百里之外的翠云山吗？”

白素素冷着脸，拿出了属于大姐的威风。

但此次，群妖们却没有那么顺从了。

因为它们不愿意离去。

它们觉得跟随叶缘，方是仙缘所在，回到山中，自己还能依靠什么呢？

白素素一意孤行，甚至引起了不少怨念。

这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叶缘怎可让白素素成为恶人，背着双手站在那里，说道。

“你们不必埋怨素素，让你们离去，就是我的意思。”

连叶缘都惊讶于自己的威严。

白素素这次都没有完全镇住他们，自己随便一句话，群妖噤若寒蝉，竟然再无一丝一毫的不满。

他继续说道。

“但我并不是赶你们，而是你等本身便是妖族，在人间逗留，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年来，你们的智慧已经增长了许多了，更学会了许多道理，我还能教导你们什么呢？”

“回家吧，回到最熟悉的那个环境里，那才是妖族该去的地方，只有回归自然，你们的成长，才能顺利。”

群妖闻言。

纷纷低头。

叶缘的话，他们全部听进了心里。

在叶缘这里学习一年，智慧增长很快，使得三百小妖尽数炼化了横骨，化为了精怪。

但若是还想化形，继续学习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它们需要的，是艰苦的修行，以及时间。

抛却个人杂念之后，它们意识到，叶缘说的是对的。

于是心理都已经接受了，但嘴，却都说不出口。

因为情感，还是不愿意离去啊。

叶缘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心软，但又不能完全不给他们希望。

“回去后，你们当认真修行，绝不可作奸犯科，绝不可荼毒人间，若有人问起，你们也不可说自己是我的学生，即便是说了，我也不会承认，除非有一天，你们化形了，我才会承认你们的身份！”

一言出，群妖自然无比难过。

难过的同时，那股飘飘然的心气，悄无声息的散去了，而是转化为了坚定的信念。

化形！

一定要化形！！！

“学生遵命！”

群妖齐声道。

叶缘看着不少抹眼泪的小妖，心中也有几分不忍。

“今日离别，最后一课，若尔等还有不解之处，可趁机询问。”

安静了片刻。

虎妖问道。

“老师曾经说，修行要修心，吃人会增长戾气，但过去曾有猎户对我不利，欲取我虎皮，虎骨售卖，被我反杀后吃掉，错误已经铸成，我该怎么办呢？”

叶缘想了想，说道。

“我说过，当生出灵智之时，你们就不再是蒙昧的野兽了，猎人要杀你，你反击他们，这是理所当然，天底下可没有站着不动给别人杀的道理。至于吃人，不过是当时无知罢了，虽然有错，但不必过于挂怀，将来只需要坚持本心，不做恶事，当不会有什么恶果。”

虎妖放下心来，此事已经成了它的心病，如今算是得到解决了。

“还有问题吗？”

叶缘询问。

良久没有回应。

于是朗声再问。

“没有问题了吗？”

忽然之间，那趴在枝头的喜鹊开口了，声音之中满是悲泣。

“学生有问题。”

叶缘示意它说。

喜鹊哭腔道。

“我们走之后，想老师了怎么办？”

叶缘呆住。

此题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