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勇,算是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林盼鸦羽般的长睫轻垂,不等秦昭回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妈妈以前在刘天勇公司附近开甜品店,刘天勇对我妈妈一见钟情,甜言蜜语追了两个月,追上了,我妈妈人傻,被骗了心还被骗了身。”
“可是刘天勇他们家看不上我妈妈,刘天勇不敢违抗他父母,被安排着和别的女人订了婚。”
“那时候我已经六个月了,医生说如果这胎打掉,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我妈妈还是生下了我。”
林盼说到这顿了顿,仰起头忍住眼底湿润,深吸一口气,才接着往下说。
“刘天勇瞒着他父母和老婆,隔三差五会来这个房子看我妈妈,每个月也会给我妈妈打钱。”
“小时候我妈妈总是跟我讲,爸爸很厉害并且很忙,我得足够优秀,爸爸才会来看我,我也一直以为,我爸爸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直到五年前,刘天勇他老婆发现了我妈妈的事,闹着砸了我妈妈的店,那次以后,刘天勇就再也没来看过我妈妈,我妈妈生病没来,我妈妈过世没来,一次也没来。”
“今天,”林盼顿了顿,“今天是我这五年来第一次见到他。”
林盼的语调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可是平淡的话语里蕴含着巨大的悲伤,秦昭想开口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刘天勇她老婆做错了什么?我妈妈又做错了什么?”林盼遥遥望着秦昭,眼神迷茫,喃喃自语道:“只有我的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你的出生怎么会是错误。”秦昭皱着眉,神情严肃,身体微微前倾,古潭似的眸子凝视着林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做错的是刘天勇。”
“以前我问妈妈,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跟爸爸姓,我是跟妈妈姓,妈妈说是因为爸爸的身份不方便透露,现在想想,还真是不方便透露。”
林盼笑得讽刺,双眼无神,像在问秦昭,更像在问自己,“你说,我妈妈给我取名叫‘盼’,是不是还在盼望那个男人回头?”
“林盼。”秦昭加重了语气,定定凝视着林盼,将林盼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嗯?”
见林盼回了神,秦昭接着说:“上一代人的恩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不是盼望你遇到个能够携手一生的人,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呢?”
林盼沉默着,没有回答。
秦昭转移了话题,“那刘天勇今天怎么又回来了?”
“他……”林盼一边恶心于刘天勇的行径,一边又为自己是这种人的女儿感到痛苦,折中挑了个委婉的说法,“他想通过我跟你谈合作。”
林盼以为会在秦昭眼中看到鄙夷,看到厌弃,然而秦昭眼中只有惊讶和关切,“他有威胁你吗?要是威胁你了你直接和我说,我来处理。”
我来处理。
青年人的声音热切又真挚,林盼感觉身体里的寒意一点点在散去。
她以为自己是抓住了稻草,却原来是遇到了渡船吗?可是渡船航向明确,会愿意载她上岸吗?
“秦昭,”林盼眼底的迷茫和无助散去,却不再看秦昭,女孩乌黑的瞳仁浸在水光里,眼尾泛红,声音打颤,“你会觉得我脏吗?”
再怎么说,她的身体里也淌着刘天勇的血。
后者毫不犹豫且声音笃定:“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孩。”
海浪汹涌中,林盼看到那渡船正向自己驶来。
“你不要多想,你真的是个很好很优秀的女孩子,你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那天夜里秦昭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多是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语,林盼记不清秦昭具体说了些什么了,但始终记得听着那些笨拙又诚挚的话语时心脏一点一点温暖起来的感觉。
两人均是一夜未眠,晨光微曦的时候,秦昭向林盼告别,“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要自己开车回去吗?不然你在我家休息一会儿?”林盼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想到让秦昭陪着自己熬了一晚上,顿时非常过意不去。
“不用了,你自己好好休息。”秦昭嘴角漾起一个极浅淡的笑,“杨虎就在楼下等我。”
秦昭走后,林盼睡了一觉,起来时想起昨夜的一切,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很少情绪失控,即便是五年前得知自己的身世真相,内心崩溃面上也平静无波,她不能哭啊,她还得安慰林思慧,更多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夜里默默消化。
她在林思慧的教养下长大,一方面林思慧温柔良善,让她养成了温暖而善解人意的性格,另一方面家庭中父亲角色长期缺席,林思慧又过于柔弱,也让她早早学会自立自强,遇事能够冷静处理。
但昨天晚上,林盼回忆起秦昭披在自己身上的温热的风衣,脸颊不觉发烫。
那可是秦昭啊。
秦昭不仅送她回家,还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身世,陪了她一个通宵。
由秦昭想到刘天勇,林盼皱了皱眉,在家里翻找了一阵儿,找到刘天勇的联系方式,便准备给男人转账。
秦昭昨天晚上说的道理她都懂,她也不是遇事便妄自菲薄自暴自弃的那种人,知道自己身世时她成年了,有了一定的抗压能力,这几年慢慢的已经走出来了。
只是夜晚是情绪的催化剂,刘天勇又太过厚颜无耻,如果没有遇到秦昭,她也许会哭一场,也许会失眠,但第二天总会挂着笑意照常上班。
然而她遇到了秦昭,留有青年体温的风衣太过温暖,让她忍不住想要将心底苦楚倾诉一二。
截止到五年前,一共是十九年,林思慧有自己的工作,从林盼上学起就没怎么动过刘天勇的钱,林盼毕业后自己也攒了点钱,给刘天勇转过去的数额只多不少。
多出来的部分,林盼想,权当是生育费了。
秦昭的话语在耳畔回响,“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孩。”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转账成功”的字样,林盼感觉压着她往海里沉的大石头似乎消失了,身心都轻盈起来,她彻底干净了。
从今以后,她和刘天勇,再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