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话不顺耳，却很现实。

薛梅姐弟四个，她排行老二。除了三妹薛萍，其他两人和薛梅都住在南安市区。然而，大姐薛芳和四弟薛成斌却与后者鲜有走动。

即便是娘家，薛梅也很少回去。

原因无他，未婚先孕。

在那个年代，一个单亲母亲独自抚养小孩，别说经济压力，单单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活活淹死。

然而，薛梅依旧默默独自咬牙承受，从未向别人抱怨，更未向任何人提起过韩东民的父亲。

家里人除了知道那名男子姓韩，其他信息完全是一片空白，仿若从未出现。

这也导致，那些嘴碎八卦的妇女们更加肆无忌惮地传播谣言，甚至杜撰出薛梅是遭人侮辱，然后生下孩子。

令人不得不惊叹这些人的臆想症。

中午放学，当韩东民来到外公薛建国的家中，屋内已是人头攒动，桌上摆满饭菜。

“小民放学了？桌上有苹果、橘子。”

正在分发碗筷的一名女子抬起头，望向韩东民的目光满是柔和。

“三姨，三姨父好。”

韩东民笑着点头应道。

“一年没见，东民长的越来越俊了，估计我们村李大姑家的王二丫都比不上。”

旁边帮忙倒酒的男子皮肤黝黑，憨笑着称赞道。

在他们村子里，若是男孩长得比女孩还要俊俏，那绝对算是帅气的一塌糊涂，说不定结婚女方还要倒贴嫁妆。

“你拉倒吧，二丫头黑的跟煤碳一样，哪能跟小民比。”

被薛萍白了一眼，李有才也没有反驳，乐呵两声低头将酒杯摆好。

他知道韩东民是妻子一手带大，所以感情极好，再加上没有小孩，一直是视为己出。

“你们两个不懂就不要误人子弟。学生要以学业为重，长的好看能当饭吃？”

沙发上，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子起身走来，继续教训道：“有才，做人要有上进心，整天窝在农村，在一亩三分地上翻来覆去，啥时候才能在南安市买房成为城里人？”

“姐夫说的对，我……我以后肯定让薛萍过上好日子。”

李有才缩回手，表情讪讪道。

当初以薛萍的相貌是绝对不会嫁给李有才，更何况后者还是农村户口。但因为老四薛成斌，也就是薛家唯一的男丁谈了个对象，对方开口五万彩礼，少一个子儿都不嫁。

于是，按照父母之命，薛萍用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成全了弟弟薛成斌的婚姻。

五万彩礼让本就不富裕的李有才全家一夜回到解放前，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好在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倒也安稳。

只是，结婚已有三年，至今薛萍的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

在农村，无后可是大忌！

想到父母的脸色和邻居亲戚的闲言碎语，李有才悄悄瞥了眼薛萍，心中五味杂陈。

听到李有才的应诺，大姐夫夏国文鼻孔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不屑，挺着微见规模的肚腩，率先坐到饭桌上。

在单位，他只是个小小的科长，下属也就十来人，能使唤动的更是不超过一个巴掌。但在这个家，夏国文拥有绝对的威信和地位。

“李有才，等你有钱恐怕我三姐都老了，黄花菜都凉咯。”

旁边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抬手点了点，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

“斌子，怎么跟你姐夫说话的！”

薛萍瞪了一眼，李有才摆摆手，笑着道：“没事，没事，都是自家人。”

薛成斌翻翻白眼，不以为然，转身嘻笑道：“大姐夫，上次托你办的事怎么样？这都快两个月，咋没动静呢。”

“财务科是领导心腹，哪能说进就进，再看看吧。”

夏国文打着官腔敷衍道。

这时，老爷子薛建国从书房走出来，闻言呵斥道：“小四子，你姐夫好不容易帮你找了个好单位，你又起啥歪心思？”

“爸，保卫科动不动就值夜班，周末也没休息，工资还少，我都不想干了。”

“放屁！有多少人想端着铁饭碗都端不到，你小子还敢挑三拣四！再说，就你初中没毕业，能去财务科干啥？”

狠狠瞪了一眼，薛建国转身走到饭桌边，笑着道：“国文啊，你不是和你们单位一把手关系挺好嘛，能帮就帮一把。财务科不行，那换个稍微轻松些的部门，给领导开开车也行。小四子年纪轻轻，总值夜班也不是事，我还等着抱个大头孙子啊。”

“知道了，爸，我尽量想办法。”

见老丈人坐上饭桌，夏国文屁股微微抬了抬便落下，神色淡然。

“来来，大家上桌吃饭。嘉乐，快点过来。”

大姐薛芳招招手，将儿子夏嘉乐安排在自己身边，面前摆放着红烧鸡、清蒸鱼。

一直冷眼旁观的韩东民摸摸鼻子，暗自苦笑，自己果然是边缘人啊。

恰巧，还未入座的李有才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颇有种天涯沦落人的共鸣。

“坐啊，傻愣着干啥。”

拽了丈夫一下，薛萍拉着韩东民坐在自己身旁，这时，戴着围裙的薛梅也端着老鸡汤上了饭桌。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饭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虽说都是市井百姓，但并不妨碍男人间的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当然，大多是老爷子薛建国在问，夏国文在说，薛成斌点头附和，其他人只有旁听的份。

至于家庭妇女们的话题，似乎永远只有一个：孩子的学习成绩。

“这孩子长大就是不一样，我家嘉乐自从上了高中每晚都主动用功读书，根本不用人催。如今进入高三，即便已经在班级名列前茅，仍然学习到晚上11点才睡觉，怎么劝都不行。哎，真是愁死我了。”

大姐薛芳叹了口气，可舞动的眉毛怎么看都和担忧毫无关系。薛萍和薛梅相视一笑，没有多话。

后者想起韩东民最近天天读书到凌晨时分，不禁心中暗暗欣慰。在她想来，只要儿子肯刻苦读书，即便没有考上名牌大学，她也不会过多责怪。

这世间，不是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老三，你家不是有在山里放养的土鸡吗？明天带十只来。嘉乐马上就要高考，你这个做小姨的可要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啊。对了，土鸡蛋有的吧？也带两百个。”

“好，过几天我让李有才送到你家去。”

薛萍笑着应道，随后低下头，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农村散养的家禽供不应求，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这十只土鸡和两百个鸡蛋，对薛萍一家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想起公婆的脸色，薛萍暗下决定，这钱还得自己贴，不能让他们说娘家人的闲话。

“二妹，前几天我家老夏和鑫鸿家具厂的洪厂长在一起吃饭，听说他们厂子下个月要招几个学徒，特地留了一个名额给老夏。”

薛芳望向薛梅，满脸骄傲道：“我家小乐用不上，就留给你家东民吧。”

“啊？呵呵，那我问问小民的想法。”

看了眼韩东民，见儿子似乎没听见，薛梅挤出笑容回答道。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当学徒期间包吃包住，一年后就可以进厂里上班，你知道外面多少人想抢这几个名额吗？再说，就算东民明年高中毕业，能出去找什么工作？”

没有收获意料之中的感恩，薛芳顿时有些不快。

“小民最近一直在刻苦学习，他……”

“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没等薛梅说完，老爷子薛建国便皱眉打断道：“我看薛芳说的不错，现在找工作那么难，你总不能养他一辈子。有个稳定的收入，不成才最起码可以成人！”

见父亲定下调子，薛梅张了张嘴，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