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书斋。
父亲坐在椅子上,亲切地将他唤道跟前。
“峥儿,今夜见过什么人,你都记下了吗?”父亲慈爱地看着他问
“记下了。”他流利地说出今夜见了哪些人,他们的身份,说了哪些话。张府夜宴,共邀请了近百位贵客,他说得不差一人、不错一处。
“峥儿要记住,这些人将来于你至关重要。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助你一臂之力,但也要防着有人会害你。”
“嗯,峥儿谨记在心。”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道:“扬州的宋家,冀州的曾家,还有你的师傅,他们都是你的依靠。峥儿须得记住,经济乃存身之本,无钱寸步难行。宋家自高祖起便是我家家奴,已成共生之势。宋氏在扬州经营数代之久,根基深厚,将来东山再起必得依靠他们。”
“嗯。孩儿知道了。”
“你还要记住,我家起源于冀州,那里的叔伯长辈以后也会成为你的靠山。冀州将军是我故旧,将来如遇绝境,可暂且退回冀州偏安,再徐图谋划。”
“嗯,孩儿也记住了。”
“最最要紧的,峥儿自己须长本事。你将来的师傅是绝世高人,要听师傅的话,读书武艺均不可偏废。此外最重要的,还是学会为人处世之道。记住,哪怕天下人尽负我,也须心存一念之仁。”
父亲所说的话,他一一答应下来。
夜深了,父亲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脸,笑道:“爹只能为你谋划这么多了,将来的路,峥儿要自己走。为父赠你小字见山,今后就忘掉本名吧。”
***
天还未明,隔壁王家养的公鸡叫了,张见山便醒了。
他将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目光往下一瞟,发现竟然是个大活人!
他被吓醒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向惜身的苏二小姐会跟他睡在一起?
张见山回想起昨晚,他背着死熊回来,远远地便看见家门前的高地上,有一个人举着火把,似乎是在等他,走近了,他才发现是苏怜。
他看了看二人身上盖的棉被,想起昨晚她好像曾经想让他去床上睡,可是他倒头就睡着了,难道她是怕他冻着,所以抱着他给他取暖?
小丫头睡着的样子清纯甜美,要是不知她为人,一定想象不到这张脸的主人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想起她在寒风中举着火把的身影,心头莫名的……
庆幸。幸好自己没有真的那样做。
小丫头睡得很沉,丝毫不知道他已经醒了。张见山轻轻坐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跟阿吉塞进一个被窝里。
他又不自主地端详了一阵子她睡着的样子。
虽然事情起初动机不良,但她毕竟是他的娘子,再怎么样,也是他张家的人了。
这样的女子,特意打着灯笼满天下去找,也未必能找出一个半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想随便娶个女子回来掩人耳目,竟然就把她给领回来了。
这莫非是天意?
小姑娘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不给他瞧了。
他心下无奈之极,帮她和阿吉把被子塞得更紧,转身去料理地上那头熊。
***
苏怜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又是被阿吉晃醒的。这家里每天最迟醒来的都是她这个掌家娘子,真是太糟糕了。
“姐姐!家里多了一头熊!快起来看啊!”阿吉的声音脆生生的,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趴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说。
苏怜顿时瞳孔放大。
对了,昨夜她家那个当家的背了一头熊回来!她以为他受了重伤快死了,没想到人家毫发无损,倒在那死熊身上就睡着了。她拉不动他,只好给他取暖。
她苏怜如此高的身价,分分钟几千万上下,居然给一个臭男人暖被窝,这笔账以后该怎么算?
苏怜觉得头有些疼,看了一眼地上,那熊已经不见了,张见山也不在。
“你爹呢?”苏怜问。
“爹在解牛,哦不对,爹在解熊。姐姐,我们快去看看!”小崽子说。
苏怜起身下床,被小崽子拽到院子里。果然张见山正在分解那头熊,一地的血水,冲天的血腥气直冲苏怜的天灵盖,她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张见山瞟了她一眼,酷酷地说:“这里脏,你们进去吧。”
阿吉放开苏怜的手,蹦跶到他爹身边,蹲在一旁捧着脸说:“阿吉要看爹爹解熊。”
苏怜实在是受不了那血腥气,捂着鼻子问:“你们吃早饭了吗?”
“没吃!等着姐姐起来做饭呢!”阿吉嚷嚷道。
“那我去给你们做饭,等一会儿哈。”说完便转身闪进屋子里。
待她一进去,阿吉便小声问他爹:“爹爹,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吗?”
张见山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你从哪听来的,怎么可能?!”张见山瞪着阿吉。
阿吉言之凿凿:“昨夜阿吉见到爹爹抱着姐姐睡觉,二狗说了,如果男子抱着女子睡觉,女子肚子里就会有宝宝。他娘还说了,如果姐姐恶心想吐,就是阿吉要当哥哥了!”
“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姐姐不会有宝宝的。”张见山想起昨夜情形,心头一团乱麻,“你可别跟你怜儿姐姐说这个,不然她会生气的。”
他可是,娶了个女菩萨回家呢。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苏怜忙活了一刻钟,便将早餐的疙瘩汤做好了,忙招呼屋外那一大一小进来吃早饭。
张见山饿了一晚上,那热腾腾的面汤吃起来格外香。吃饱了早饭,隔壁二狗便来找阿吉玩。阿吉本来想留在家里看他爹杀熊,苏怜找了个理由将他俩差遣出去,让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张见山起身想继续干活,苏怜把他拉住,肃然道:“见山哥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张见山见她一脸严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昨夜的……她要跟他计较?
苏怜肃然问道:“见山哥哥,这家里谁是顶梁柱?”
张见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是旁人问,他自然说是自己;可是她苏二小姐问……在持家方面,他确实不如她。
他刚要回答个“你”字,苏怜抢白道:“当然是见山哥哥啦!这还需要想吗?!”
这憨夫啊!真是恨铁不成钢!苏怜背着手来回走,数落道:“你在想啥呢?大半夜的进山,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我跟阿吉还不够惨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让我带着阿吉改嫁?能不能有点安全意识!昨晚算你运气好,赶上一头好欺负的熊,要是换个狼啊虎啊什么的,今日我们家的天可就塌了!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气嘛,啊?!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但是咱们有话好商量,一码归一码,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提,可以沟通嘛!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呢?!这也起不到批评教育作用啊!”
苏怜气极,不知不觉将以前训下属的那一套搬了出来。越说到后来,她越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了。
张见山看着小姑娘像个长辈似的背着手教训人,竟然不知道是他错了,还是他错了。
“你,知道错了吗?”苏怜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那当家的。
“……”张见山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怜心想,这古代男子都是好面子的,也不好让他当场就认错,便摆摆手道:“算了,你好好想想吧。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再有下次了!”
说完,她便转身抱起装满脏衣服的盆子往外走。
昨夜那被血水浸透的衣服还得洗出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穿。真是气死了。
张见山领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竟然一时回不过神来。
是不是搞错了。应该是他教训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