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杨守信、杨守业正思虑不得。
恰有军士进来禀报,他们逮了几个跑错方向的右军军卒,据这些军卒交待,杀死王仲先的乃飞龙使张承业。
“张承业?”
杨守信大感意外。
却听身侧的杨守业猛地拍了下大腿:“对了,准是张承业!”
杨守信没急着听杨守业的分析,而是吩咐侍卫去就那几个右军俘虏提来,亲自审问。
俘虏被带到。
其中一俘虏声称他当时正回军营报信,亲眼看见张承业射杀了王仲先,并取了王仲先的人头,再向北扬长而去。
杨守信仍觉得难以置信,且不问张承业的动机何在,就张承业那点武艺、外加手底下那点人马,如何能于右军大营内当众射杀王仲先?
那军卒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可他描绘得栩栩如生,当不会是在瞎编,且他也没有编这通瞎话的必要……
“业弟,你方才为何笃定是张承业?”
退下军卒后,杨守信问道。
杨守业已想通了所有关节,道:“必是张承业!前日营内传出右军将袭的流言,我当时就怀疑乃张承业故意散播,因为那流言太详细了,不似作假,唯有右军内的将官方能获知。结果,果如流言所传,右军主力昨日袭来……今日要斩杀王仲先的,也唯有他张承业了。”
杨守信仍然不明白,问道:“张承业为何要这样做?”
“二哥还不明白?”杨守业朝禁宫方向使了个眼色,“张承业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内供奉,是谁把他挖了出来,顶掉了我的飞龙使?他又如何能在飞龙厩内大肆练兵,又如何能取信刘季述等人?一切,不都是因为背后有人在给他撑腰……”
“你是说,禁宫内那位?”
杨守信也一同望向了禁宫,眉头高锁,苦思不解。
杨守业再问:“二哥可还记得李巨川曾说过什么?”
杨守信记得,李巨川曾说,调杨复恭和左神策军入川,也有可能是天子属意为之,图的不是西川,而是京城……
如此一来,所有事都能说通了。
天子先是提拔了张承业,并让张承业去结交刘季述一派,安下一颗棋子;再想方把杨复恭调离京城,导致京内兵力空虚;再挑唆左、右军互搏,张承业趁机发难……
“他好深的心机啊。”
杨守信既是感慨,也是心寒。
天子若要除掉刘季述一派阉党右军,完全可以派人来与他杨氏沟通,二者一起发力,一举剪除阉党……
他更心寒于他的义父杨复恭,一直对大唐忠心不贰,却被天子当做傻子般耍得团团转……
杨守信能想的地方,杨守业早想到了,而且他想得比杨守信更深远。
“二哥想过没有,那人心机用尽,最终意图何在?他除掉刘季述后,下一个要除掉谁?”
杨守信闻言又是一惊。
这还用得着猜吗?
天子若只满足于除掉刘季述的右军势力,为何不与杨氏联手?
除非……
杨守业察言观色,知道杨守信心动了,进一步劝道:“当初右军发难之际,我劝二哥先下手为强,二哥因兵力不如人,未采纳;如今右军既溃,京内再无人掣肘,二哥可不要再犹豫不决,白白错失了良机。”
杨守信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杨守业心中耻笑,他这“二哥”也太胆小求稳了些……
可京内杨氏的权柄偏操持在“二哥”手里,他也只得耐心开导道:“二哥想到哪里去了?愚弟之意,只是让二哥去规劝圣上,奸臣难制,当清君侧。”
什么规劝圣上、清君侧,说得好听,不就是兵谏么?
这杨守业不愧是宦官出身,自小长在禁内,肚子里的坏水就是多……
杨守信吓得赶紧起身远离了他。
独自在帐内一旁踱步沉思,许久难以决断。
兵谏天子,一旦不成……
杨守业心下明白,独坐在胡床上冷笑道:“那人的手段,二哥已经见识到了,难道二哥就不担心刘季述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么?”
杨守信闻言一顿,停下了脚步。
杨守业语气放缓,再道:“义父在京之时,兵锋之盛,无人可当,可依旧是处处掣肘,难以一展报复,为何,皆因圣上身边奸臣环侍,他们蒙蔽圣上,挑拨与我们杨家的关系……如今义父离京,这大好的机会反倒落到了二哥头上。刘季述既去,右军已溃,京内再无人可拦阻,二哥何不趁此良机扫除奸党,振我杨家之声威,完成义父尚未能完成的大业呢?”
杨守信心动了。
一面是天子的威迫,让他不得不有所作为;
另一面,天子虽施计除掉了刘季述等右军势力,可他本人的羽翼却尚未长出,京内正是势力空虚之际,也是可趁虚而入之机。
正当可一举剪平所有杨家以外的势力,让天子完全落入杨家的掌控之中。
从此后,这大唐实际就姓了杨。
这也未尝不是义父的心愿。
义父往日没有这样做,也可能是他不方便亲自动手,如今正好借自己的手来完成。
更重要的是,凭此功劳和威望,他杨守信从此后也成了杨家内无可争议的二号人物(可与之一争的唯有杨守亮,可他们二人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与其余这些所谓的杨家兄弟不同)。
义父又是宦官,没有子孙。
那等到义父百年之后……
前前后后这样一想,杨守信纵使再求稳,也没了不动手的理由。
他只是最后再问了个问题:“谁是圣上身旁的奸人?”
“张承业。”
若换做以前,杨守业压根就不会将张承业放在眼里,可如今,他第一个明确要除掉的便是张承业。
天子既将谋除刘季述的重任交与此人,足可见对此人的信任和器重,既要掌控天子,那么首先便得除掉此人。
“张濬,孔纬,杜让能,刘崇望……”杨守业给出一份长长的名单,“还有禁内的黄海、黄万年……”
杨守信则是越听越惊。
甚至得在内心里给自己打气,无毒不丈夫,如今都要兵谏禁宫了,便当无所顾忌,凡与天子亲近之人,统统得除掉……
杨守业凑近道:“二哥,千秋大业,就在今日。”
杨守信其实很不喜欢杨守业这副把野心赤裸裸地写在脸上的模样,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