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赵隶一睁眼,就看到任无涯直愣愣盯着自己。
“吓我一跳,你……怎地了?”
“国舅,这鹤瓶州形似鹤瓶,含沧澜江列于岭南之北。其长几百里,然宽窄处有时甚至不到五十里。卑下想了一夜。不如向西绕一绕路,走沧澜江白洋渡口,避过这鹤瓶州城。”
任无涯眼眶微黑,“卑下算过,车马全力奔驰,不到黄昏便能赶至白洋渡口,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就渡江而去。届时沧澜江在后,往前几日坦途便可出岭南。
而且如此折行,必能打破他们的准备,趁其手忙脚乱时,我们从速北上,说不得根本不用跟他们正面相交。”
绕路?
赵隶打个哈欠,“啊~有必要吗?反正他们也不敢动手,何必弄得跟做贼心虚一样?莫不是任大人怕我见了其他人,嘴一松让他们相随护送,分了你的功劳?”
“卑下绝无此心啊!”
任无涯肃穆拱手,“您有所不知,这岭南官场实在是……一言难尽。能分上一杯羹的功劳就在眼前,他们绝不会放过。可为何我们走到这他们都没有大的举动?其一自然是属下捷足先登,得了国舅您的信任。可这样就会让他们知难而退吗?
依照卑下了解,绝对不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这鹤瓶州布下了一个陷阱,只要我们掉进去,国舅您就不得不答应他们。”
你不会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迟疑想了一番,又见任无涯一脸肃穆不似有诡,于是点头道:“罢了,听你的就是,绕道就绕道吧。”
“谢国舅信任!”
任无涯点点头,匆匆下去安排。
坐在马车上,赵隶明显感觉颠簸了许多。
这是外头驾车鹰羽在全力驱使。
“出什么事了吗?”
景陌雪看出什么,出声询问。
赵隶笑着摇摇头,“没事,你要是不困,咱继续说那赵将军?”
“好啊……”
半个时辰后,队伍中疾驰的牛雄皱了皱眉头,追上任无涯。
“何以如此不惜马力?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日,这马就废了。”
“本官知道。”
任无涯闷头驰骋,只回了四个字。
牛雄也不是真傻,察觉出不对,因此没有再出声讥讽挑刺,而是默默随着车队奔行。
鹤瓶州,州城一家装潢奢华的酒楼中。
几十个男人三两而坐,身边皆有娇柔美人相陪。
可即使这样,这里也丝毫不显拥挤,足见其地阔。
“来来来,举杯举杯。”
“诸位同饮。”
就在气氛越来越热闹时,一劲衫汉子却是快步而进,左右一瞧后就向着其中一黄脸汉子走过去耳语一番。
黄脸汉子听完脸色一变,厉喝道:“诸位!刚得消息,那位任大人带着国舅爷,往西边去了。”
“西边?”
欢声笑语一静,有人站起身冷冷一笑,“看来是连给咱们见国舅爷的机会都不给啊。地方官吏拜别国亲,这也是旧事可循的惯例,可他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好个狗贼!”
“兵马仪仗都在州城,也不知道他们打算从哪北上。调过去想必也来不及了,咱们备好的一硬一软两条算计,这就落空了?”
“混账!”
“这该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看那狗贼得此大功?”
“不如这样,干脆直接派精骑追赶,直言要剿灭那国舅身边的大梁匪。国舅若不答应,就得带着咱们的人去长安,不然就……”
“胡闹,这种事是能明说的吗?你这么逼迫,就等于恶了那国舅爷。他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大梁山匪,咱们说了不算,你懂不懂?”
“定下的算计,有一条不就是借此要挟吗?”
“那是当着国舅爷的面,然后隐喻要挟逼迫!你如此直接挑明,就是胡闹。”
“那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议论半响,仍是没有头绪。
倏地,黄脸汉子看向场中唯一的公子哥,“公子,不如去禀报节度使大人,请他老人家定夺?”
岭南道节度使家的大公子,方明忠躺在美姬怀里,懒洋洋道:“不必了。其实你们说的所谓的一软一硬,他老人家一听就知道不可行。因为无论如何,只要那位国舅爷口不松,咱们就没丝毫办法。”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还请……公子明示。”
方明忠坐起身,环视四周平静道:“闲杂人等,出去。”
没有丝毫迟疑,场内美姬丫鬟仆从闻声而动,悉数离开。
待到仅剩他们,方明忠这才笑道:“出来前,我爹嘱咐我跟几位叔叔伯伯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不知道叔伯们愿不愿听?”
“公子这是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淡淡一笑,方明忠叹息道:“咱们诸位,哪个不是这岭南地界的人物?谁走出去跺跺脚,这岭南不得抖三抖?威风吧?可这威风,耍给谁看?在这穷乡僻壤再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家赶到这的?
上奏递折,哪个不是把自己写的极卑且微?
咱别的不说,就说几位大都督跟其麾下弟兄吧,实打实的国朝十四卫出身啊,正儿八经的京师之军,哪个祖上不是赫赫战功?
结果呢,几次败仗下来,直接让留在了这。几百年不改的国朝十四卫啊,竟然叫那群朱紫贵人们一句话,夺了建制,成了劳什子十二卫。六万大军,不远万里为朝廷征战至此,没有功劳,可难道没有苦劳?
这些事,家父看在眼里,平日不说,可其实心中如何不忿朝廷凉薄?
话说回来,上至我父,下至诸位,谁不是被驱而来败犬?”
说到这,方明忠坐下去,平静道:“我父为人如何,诸位皆知。咱们要是关起门,在岭南吃吃喝喝一辈子,也就算了。可现在,不是没有直达天听的机会啊,这机会咱们不把握住,难道真打算老死岭南?
诸位可以富贵,可诸位儿孙呢?
我是小辈,我能说。京里的中枢臣子能铺路,可你们又怎么能给儿孙铺路?无非是上奏祈求,无非是递折哀叹,人家心情好,赏你儿子一个七品官,心情不好,直接将你折子扔了引火,你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完,他一扫四周人面,尽皆默然。
这个大唐的官制除了爵位,其他是不许世袭的。特别是实权官职,就算从九品的折冲府队副,也得报与中枢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