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万安宫外响起。
多尔济带着后方的哈剌章穿过甲士林立的御道,直往殿上而去。
哈剌章满头大汗的模样,带着些许窘迫问道:太师寻我有何急事?发生什么大事了?
多尔济兀自摇头,一言不发。
哈剌章心中更加没底,他确然不知其缘故。就在方才多尔济去他府上寻人时,哈剌章才半梦半醒的从自己婆姨的床榻上惊觉爬起。
只见甲士林立于自家院落中,他不明所以心头砰砰直跳,料定出了大事。
自从射猎大典后,他这几日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手握中军万户的怯薛军,走到何处别人都会尊称一声达鲁花赤。
可让他唯一心头不快的点则是没能派人杀掉耶律红缨和包元乾,若是能成功杀掉这二人将锅甩给脱欢,那整个中军上下必定能有自己一杯羹分才是。他因此对包元乾恨恨不已,直叫他坏了自己参知中军的好事。
如今惊觉醒来至今见这架势多尔济一言不发,哈剌章心头就开始盘算究竟出了何事。他左思右想便想到了派人截杀阿里海牙一事,不由得心头怪叫一声不会让阿里海牙冒死冲了回来?!
他不由得额头涔涔滴汗,若是阿里海牙归来,那么就意味着马哈木会知道包元乾假使的身份,也会知道他是天元之子,这样一来这本雅失里可就岌岌可危了...自己谋划许久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他心头没底的走入殿中,看着高台上端坐不语,脸色暗沉的马哈木,他心底一哆嗦。
太师。他表面波澜不惊的恭敬道。
马哈木沉寂良久,缓缓道:哈剌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哈剌章皱眉不解道:太师何意?
仔细想想。
哈剌章心中虽然惊涛骇浪,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自新附太师以来万事竭诚以待,不敢有丝毫隐瞒...
阿里海牙一行人都死了。马哈木淡淡一句将桌案上染血的腰牌掷到了哈剌章身前,打断了哈剌章的辩解。
什么?!何人敢下此毒手!?哈剌章听罢心中长吁一口气,原来是阿里海牙死了,如此一来倒遂了他的意,就算马哈木怀疑也死无对证。
何人?马哈木看着一旁的多尔济,多尔济会意一挥手侧殿就抬来三具尸体扔在殿中。
哈剌章抬眼看去,刚缓下来的一颗心旋即又揪起来,他看到这几人皆是波斯面孔,这身打扮一看就是自己指使去截击阿里海牙的扈从。
他心头狂跳,他万万不明白自己偷偷派去的死士,尸体为何出现在了马哈木的手中!?
其他人呢?有无活口?还是说他们只捉拿到这三具尸体?!
阿里海牙的腰牌在这三人身上搜得,而这三人方才潜入使馆意欲行刺明使,你..难道不想跟我解释解释么?马哈木冷冷道。
哈剌章心乱如麻,马哈木一套组合拳给他打懵了,他甚至没能理清其中的关系。
自己给死士的命令只是截杀阿里海牙,而从来不曾让他们再去使馆内刺杀包元乾啊!!
他们既已得手却不回来复命,反倒带着腰牌和回信跑去刺杀包元乾?
再说怎么只有三人?其他人呢!?到底还有没有活口!?
太师是怀疑..这是我遣人杀明使否?哈剌章波涛汹涌却反问马哈木。
啪!一声大响,马哈木怒砸桌案道:那夜我遣你命阿里海牙去明国,这事儿可只有三人知道。如今阿里海牙被刺杀,你的意思难道是厄鲁朵派人杀了阿里海牙!?
马哈木想的很清楚,那晚就自己
与夫人还有哈剌章知晓,而自己与夫人是迫切需要弄清包元乾身份的人,厄鲁朵恨不得阿里海牙今日去明日归,怎会派人去杀阿里海牙?
若是这三人非波斯人他也就罢了,可恰恰这三人都是波斯面孔...而这哈剌章在帖木儿帝国多年,昨年归来..而在自己夺权后又向自己建言新立大汗,而新立的这个大汗便是因乱流落帖木儿帝国多年的本雅失里!
在他眼里,哈剌章与本雅失里有着很深的帖木儿背景,那夜唯独三人知晓再加上三个帖木儿刺客尸首在此,虽然尸体不会说话却将矛头直指向了哈剌章。
太师冤枉!!哈剌章知道马哈木是怀疑上自己与帖木儿帝国间的关系,但是他如今唯有咬死无活口准备一赖到底。
哈剌章振声道:其一,那夜虽然只有我三人知晓。可是那叛臣史万钧等人耳目却是遍布廷野市井,他们为了叛乱耳目众多自然对于太师差遣之人动向大有关注,数日来我们查处同党不也正好印证此事吗?虽然他们或许不知阿里海牙所为何事,但是一定会派人私下追踪而去,此事绝非什么极为隐蔽之事。
其二,太师因我在帖木儿多年而怀疑我与之有所交集,可太师不要忽略一个问题,那便是波斯面孔之人并非只是帖木儿人,更有那自西而来的祆教徒。前日抄党我早已禀告过太师,这史万钧等人私下广交各族之人,其中就与那祆教大有往来!这白纸黑字的铁证而非我一人想当然之杜撰,太师那日也是亲自过目了其与祆教往来之书信。
其三,便是刺杀明使一事。那叛臣史万钧为了动摇太师的根基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明使死于太师治下明廷必然大怒,届时他们可就称心如意了。而祆教自然是想通过史万钧叛乱攫取权力,我在与史万钧等人相交时便禀告过太师此情。太师因此极力排斥祆教,自然也无他们容身之所。如今史万钧事败身死,这祆教若是能刺明使得手那必然会动摇太师统治和林,这便是动机!
如今史万钧是个死人了,他索性一股脑地将责任推卸给死人,让这些死士与祆教与史万钧挂上钩来洗脱他的嫌隙。反正死人不会说话,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就行。
他见马哈木陷入沉默,声泪俱下道:若是臣下派人前去,又怎会得手后携着令牌再去冒险刺杀明使?我本孑然一身,承蒙太师拔擢方才有我今日,我哈剌章承的是太师之恩与太师荣辱一体,明使身亡于太师百害难道于我哈剌章就有一益?..
马哈木长吁一口气道,起来吧,我并非怪罪你。只是一些事,我必要听你的交待。
哈剌章将头磕地哐哐作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太师明鉴!!
马哈木淡淡道:你初掌达鲁花赤诸事尚未理清,我让多尔济与你共掌怯薛达鲁花赤事,若有不明之处让他多帮衬帮衬。
哈剌章垂头紧咬牙关,却不得不同意道:遵令!
他心头大恨,他极为不愿交出独享且来之不易的兵权,可如今却不得不这般做。马哈木既然这般说了,就代表已经对自己怀疑了..这支怯薛军自己分出一半的兵权就意味着上下掣肘,不能来去自如,事事都在多尔济掌控之下。
这一点将极大的影响自己对于士卒的把控,如此一来对于他的谋划是个极大地打击。他不知为何自己的人会不听使唤地去刺杀包元乾,但这事儿与之绝脱不了干系!
他嘴上说着是与史万钧有关,但他这当事人心知肚明这事儿跟祆教与史万钧没半点关系。自己原先警告过包元乾,可是包元乾一行人根本未出和林,他们又是怎么嗅到这前后两拨人马的踪迹?消息是如何做到这般灵通的?
哈剌章退去后,多尔济道:父汗,你当真相信这哈剌章的话吗?
马哈
木冷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如今死无对证,数日前他立有大功我才当众任其为达鲁花赤,今日便妄然将之处置必然会遭人非议,对于各方来投奔的志士也会产生不好的揣测,认为我是过河拆桥。
其实他心中早理清了脉络,如果是这哈剌章刺杀阿里海牙后又去杀包元乾是完全合理的。这本雅失里与他都是多年生活在帖木儿帝国之人,本雅失里是他所荐自然两人关系不会简单。
如今见到包元乾这个神似本雅失里之人,他们二人不管其真假这包元乾都必死无疑。
若是假,那自己与厄鲁朵定然会弄清他真实身份,若是天元帝之子又无明朝天使的背景,那本雅失里对于自己来说就并非是唯一选择,这是本雅失里二人不愿看到的。
若是真,就如哈剌章本人所言,明使在自己治下身亡那明廷问罪下自己的势力必然会四,生出嫌隙。若是哈剌章与本雅失里一旦生有异心,这倒是个上位的绝好机会。
原本没有刺明一事,他也不会怀疑哈剌章与本雅失里是否会有勾连。可如今此事事发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二人是否有此可能。
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样,最好别让我失望。马哈木淡淡道,多尔济,你命兀颜尔骑星夜赶往斡耳朵,将驻扎那处的帖木儿兵马盯紧。
是!
多尔济离去后,厄鲁朵从走出道:虽然他是真的朝廷使者,却极有可能与阿完乃是兄弟。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竟然成了朝廷使者。我....
马哈木摇头止住她道:阿朵,无论他是否是你胞弟。如今他的身份乃是大明天使,你就万勿再想着与之相认。就当...你没有这个弟弟吧。
厄鲁朵垂泪,他自然明白自己丈夫的意思。一个拥有帖木儿帝国背景的弟弟做傀儡,总好过立一个大明命官为傀儡的弟弟要好掌控的多,也容易得多更不必受大明朝廷的挟制。
对于如今亟待立汗稳定大局的马哈木来说,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明朝拉扯立包元乾为汗。夜长梦多的道理,他是极为明白的。
......................
怎么会这般!?本雅失里在使馆居内有些失态道。
哈剌章顶着斗篷阴翳道:不知是出了什么情况,阿里海牙是死了,可是那些死士跟失心疯了般竟然带着阿里海牙的腰牌跑去杀你那哥哥。
他方才回到府内,须臾又顶着斗篷趁夜色出了后门直奔使馆而来。
如此说来,他身份暴露了?本雅失里轻捶桌案。
哈剌章道:那倒没有,我方才连同腰牌与信戳都看了,而且他..似乎是真的明使。
本雅失里神色凝重道:他若是真的明使,那背后便是大明。如此说来倒不必再去刺杀他了,毕竟就算身份公开了,马哈木也不敢妄立他为汗。
他们之前屡次派人刺杀,便是不管真假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只要包元乾一死对他们都有好处。可如今包元乾是个货真价实的使者,那就没必要怀疑他一旦被马哈木知晓身份后舍弃自己,而转立没有根基的包元乾为汗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被他白白算计了一道,吃了个大亏。如今让我痛失了一半的怯薛兵权,受制于那多尔济,着实可恨!哈剌章咬牙切齿,狠狠道。
本雅失里疑虑道:那如何办,不过好在..那帖木儿帝国兵马仍在..
不可,绝不可再言及此。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需要与之暂时做一个割舍,马哈木虽然没有处置我却早已怀疑上我,若我没猜错他必然会监视这批兵马。若是再以之为依仗,必然会被处处
挟制。哈剌章急忙阻止。
本雅失望沉沉道:可如今你只有一半的兵权,我们如何行事?!
哈剌章阴翳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火焰般的银币,他森森道:好在我数月前就做了两手准备,防止的便是这番意外。哼,帖木儿兵马虽不能用,自然有奇兵天降可胜那十万大军!
何意?
哈剌章将银币置于桌案上,擒贼先擒王,试想三军主帅被擒纵使千军万军也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