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四年。
呼啸的寒风牵引着纷纷细雨在空中翩翩起舞。
大寒已过,立春将临。
满地的白雪还未融尽,春雨已然安耐不住,飘然而至。
阳府后山,一处破败小院的空地上,阳朔一身单薄的麻衣,手腕长袖,在雪地里挥舞着有些生锈的锄头。
随着不停地弯腰挥力,阳朔身上一股股热气不断腾升,汗水也沿着那俊逸的脸庞,滴落在刚刚翻新褐白相间的土地里。
没多久,阳朔轻轻咳嗽,喘着粗气,把锄头斜立在地里,腋下撑住锄头末端,形成一个不怎么对称的三角形,休息起来。
“身体果然不行了,才挖了几下就有点撑不住。”
看着才挖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地皮,阳朔有些气馁。
谁能想到,作为安青城赫赫有名的阳家长子,会在一个偏僻破败的院子里,像山野村夫一样开垦土地。
十年前。
阳朔穿越而来,占据了这个只有年仅八岁的身体。
当时的他浑身长满红斑,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
床边坐着一名胡须苍白的老者给他把脉,老者后方站着一名身穿锦袍面容威严的男子,男子身旁则是一名身材丰腴容貌艳美的妇人。
阳朔眼睛无法完全睁开,只能眯着眼睛,靠微弱的光线感知到几人的存在。
他只听到妇人用嫌弃的语气说着:“夫君,肯定是上天惩罚,这小子才长出这种怪病!我看我们还是把他丢到城外乱葬岗去,谁知道这种病会不会传染给其它人。”
神态威严的男子用毫无感情声音回应道:“他既然没有死,那就把他丢到后山去,家丑不可外扬,他就算死也必须要死在阳府……”。
还没听完男子的话,阳朔就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躺在这处破败小院之内。
那时的他说话都极为困难,舌苔上同样长满红斑,只要轻微动一下舌头,就会有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
就连进行三急之中的大小之急,都要忍受万蚁噬咬之痛,宛若极刑。
也许最为轻松的就属那最后一急了。
经过数天的记忆融合,阳朔也终于了解到自己的处境。
他本是阳府长子,母亲则是阳府一人之下的主母。自从出生,他就是整个阳府的默认继承人,是无数人簇拥讨好的对象。
但,这种情况却在他七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记忆中,也是一个寒冷的初春,一大早,阳府怀胎八月的二夫人,前往他母亲住处请安。
谁想却撞见,他母亲和一个家丁,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
这可是轰动阳府乃至整个安青城的大事,第一个收到讯息的阳府主人,满脸铁青,仰天长啸,直接把常坐十数年的太师椅捏得粉碎。
是日,通奸的家丁就被当众活活打死,而阳朔的母亲则装进猪笼,沉入了安青城外的青水河。
好在是阳朔年龄比那位家丁的入府时间要大,这才侥幸躲过一劫,没有追随母亲而去。
但自那之后,整个阳府,无论主人还是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鄙夷,私下更是以“野种”相称。
阳朔也因此,失去往日的拥戴,成为众人唾弃讥讽的对象,受尽屈辱。
他本打算在八岁之后通过习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谁想,刚刚过冬还未岁满便患上奇症。
于是也就有了阳朔刚穿越而来的一幕,被流放到后山小院,剥夺了一切外出的权利,成为了一个拥有大公子之名的囚徒。
虽然阳朔躲过了浸猪笼的厄运,也从奇症中险死还生,身体却落下了病根。
往后他便常年咳嗽,身体虚弱,如今即将十八,体力却只和一个黄口之年的孩童一样。
正在阳朔力乏休息之时,小院外一个身材不高的少女,抱着一捆树枝出现在门口。
她一身淡绿色朴素长裙,头上的青丝扎着两个花苞,齐平的刘海在额上摇晃,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灵动可人,只是她那用贝齿轻咬的红唇,透露出怀中的树枝沉重以及自身不屈的性格。
“萱儿加油,再撑一会就到家了,马上就能看到少爷了!”
少女一边艰难的迈着步子在雪地行走,一边心里暗自打气,一步一顿地走进院内。
刚进入院子,她就看到雪地中的阳朔,眸中的坚韧,瞬间化作紧张,匆忙丢下的树枝,往阳朔跑了过去。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外面冷,地让萱儿来弄就可以了。”
阳朔看着小碎步跑过来的少女,眼底的颓然收敛,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道:“我这是看天气好,所以出来翻新一下土地。马上就要立春了,早点种菜,我们才有得吃。”
少女名叫萱儿,是阳朔的贴身丫鬟。
阳朔流放小院后,所有巴结他的丫鬟仆从,都离他而去。只有萱儿,不离不弃的跟着他,照顾他。
也正是有萱儿的照顾,阳朔才能在满身红斑行动不便的状况下,逐渐好转康复。
两世为人,阳朔知道,这位丫鬟不怕被红斑奇症传染,不分昼夜地照顾自己,是因为感恩他母亲救她脱离人贩子鞭打辱骂生活的缘故。
尽管如此,阳朔依旧非常感激,毕竟,在他这种背负野种骂名的境况下,后者依旧不惧嘲笑,尽心尽力地服侍自己。
那弱小身躯里究竟藏了多少委屈,阳朔无法明了。只从每次对方外出帮自己领取为数不多的月供,回来之后身上的淤青和眼角未干的泪水就能猜测一二。
“萱儿,我没事。你还是去把木柴搬进去吧,树枝埋在大雪下本来就有些潮湿,要是再被雨水洗个澡,我们晚上就没法烧火取暖。真那样的话,少爷冷就只能要你来替我暖被窝咯。”阳朔含笑的打趣道。
闻言,小萱芳心如小鹿乱撞,一双白嫩的小手急忙捂着脸颊,羞涩说道。
“少爷……萱儿还小,要不……再等一年?”
说完,她慌张地跑回门口,低头抱起潮湿的树枝,疾步往屋里走去,经过阳朔身旁,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