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欧阳疾的对面。
是同样一名身穿青衫白衣的年轻人。
比起其他举子,或紧张,或期待。
这年轻人的脸上除了些许好奇之色外,再别的表情,一副非常淡然的模样。
而这,也让欧阳疾非常奇怪,自己这位好友明明也是第一次进宫,为何能做到这般的泰然自若?
旁边,陈玄策,也就是年轻人听到此话后,当即脸上浮现出笑意,道:“有什么害怕的,你我入宫,是进行殿试,换句话来说,是凭本事入的宫,为何要害怕?”
此刻在他的眼里,皇城虽然威严深重,让人心生畏惧和敬仰。
但自己是来参加殿试的,完全用不着害怕。
因此对于身边那些举子们的表现。
不由摇了摇头。
当然,在陈玄策心中并没有看不上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种场合,不必太过拘谨,放轻松一些就好。
毕竟在之后,还有殿试呢。
而另外一边,欧阳疾在听到他的话后,略显无奈。
面前这个好友,才情出众,丝毫不下于自己,可问题就在于,心性过于洒脱不羁。
都说读书人要有风骨吧,可对方呢,对此完全不屑于顾,还说只要能为国尽力,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来京师这段时间,别的举子都在客栈当中温习,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但此人却不是如此,每日几乎都在外面,喜欢交际应酬。
说是多条朋友多条出路,未来即便无法名列三甲,但靠着自己的手段,多少也能混口饭吃。
尤其是那嘴皮子,更是厉害的很,每次都都一套一套的。
就是到京师短短几天而已。
就有许多官员对其赞赏有加,有的还要为其说亲。
本来这没什么,但现在是特殊时候,即将殿试。
欧阳疾觉得好友的心思花错了地方。
就像现在到了皇宫之中。
初来的举子,对此都有些战战兢兢,但对方毫无这方面的顾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当然,在欧阳疾心中,还是挺佩服陈玄策的心性的,心里也完全认同,对方即便不走科举这条路,在哪里都能混的风生水起。
而起心中唯一担心的,就是好友太过于把心思放在人际交往方面了。
未来若是在朝为官,最初可能没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
真的能够守住初心吗?
对此。
欧阳疾有些怀疑。
所以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看紧好友,不让对方走上歪路。
思绪至此,他顿了顿,没有继续纠结这方面的事情,然后道:“玄策兄,你说此次殿试的考题,是关于哪方面的?”
殿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考题是在场举子们最为关心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但心里也有大致的猜想,殿试考题,无非就是关于治国之道的那几种。
而欧阳疾之所以询问这些,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让自己不过于紧张,从而影响到考试。
“考题吗?”
陈玄策闻言,当即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我听闻,此次殿试的考题,并不是礼部王大人和内阁拟定的,而是当今陛下钦定的,所以我才行,此次科举考题,必然与之前不一样。”
“须知,当今陛下乃圣明之君,对内大胆改革,对外强硬,若只是单纯的治国之道,肯定不是当今陛下所愿意的!”
听到此话,欧阳疾心中略感无奈。
从入京师之后,好友几乎日日都在夸赞当今陛下。
说陛下是圣明之君,乃千古一帝,与历代先帝完全不同。
说什么即便知道,只要按照大魏先帝们所制定的政策走,也能大大增强国力。
但当今陛下,却偏不这样做,想全方位的,将大魏打造成真正的盛世王朝。
就比如让内阁大学士宋大人推行摊丁入亩,即便满朝反对,也没有改变决心,誓要为百姓某得大利益。
还有高阳国之战,当初绝大多数人都因为草原大军南下,提议选择隐忍,进行安抚。
可陛下呢,却强势无比,直接对高阳国宣战。
还大胆启用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国舅。
那时候。
不仅京师官员,连各地百姓都在议论,觉得此战怕是要复杂了。
却没料到,那小国舅也带着辽镇驻军仅仅五万人,就将整个高阳国灭掉。
如今,还直接把整個高阳国王室,都押解入京。
这可是大胜啊。
所以,当今陛下的身形,在对方心里无比高大,不只一次在私下里,言称陛下乃圣明之君,是真正的千万古一帝。
对此,欧阳疾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虽然他承认,无论是变法,亦或者是高阳国之战。
当今陛下都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也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前者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后者大大增强了大魏的国威。
可在其看来,这两件事情,史书上很多圣明之君都能做到的,所以他也承认,当今陛下,是一位明君,但直接被称之为千万古一帝,确实有些...
但此刻欧阳疾还是抬起头,继续悄声道:“我倒是有不同的想法,觉得此次即便与之前的考题不一样,但肯定也不会偏离治国之道的理念。”
科举乃是大事,任何时候都不能马虎,是为朝廷选取人才。
而既然是朝廷需要的人才,自然有治国的才能。
因此他认为。
这一次殿试的考题,与历朝历代大相径庭。
“是吗?”可陈玄策却是一笑,笑容中带着不可否置。
他总觉得,当今陛下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君王,所以不能按常理去揣摩。
在这一点上,心中深信不疑。
而后。
二人也不再继续开口,尽心等待考试的开始。
与此同时,承天殿之中。
魏云弈身穿一袭黑色龙袍,头戴帝冠,一步一步走出,最终落在龙椅上。
此刻,在大殿中,除了负责守卫的御前侍卫,还有太监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百官也在外候着。
当然还有一排排供以考试的座椅,好在承天殿足够大,容纳数百名考生一齐考试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此乃本次科举的最后一环殿试,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稍稍思考了一下,魏云弈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抬了抬手。
站在旁边的王瑾心领神会,当即走出,高声道:“百官入,举子入!”
下一刻,一名名身穿朝服的官员们,全都低着头,走入大殿中。
在他们后面,三百多名举子们也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跟着。
上方,魏云弈看着下方鱼贯而入的考生们。
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天下英才皆在瓮中!
只可惜啊。
朕要的不是英才,而是蠢材,是奸臣。
所以此刻,魏云弈将目光投向下方那些考生,想要找出和孙克俭那般贼眉鼠目的人才来。
可惜看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一次的考生们个个都长的非常周正,其中还不乏一些类似于张正明那般气质的举子。
算了,朕现在不能以貌取人。
虽然现在个个都看着浓眉大眼的。
但谁知道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关键还是要看内在美不是吗?
想到这些后。
他靠在龙椅上,心中不再有别的想法。
官员们和考生在入场后,所有人都一齐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虽说现在是殿试,可改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魏云弈则让众人平身。
很快。
众朝臣们归位。
举子们也通过事先领到的牌号,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礼部尚书王伦从百官之中出列,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深吸一口气,宣读了此次殿试的考题:论千古昏君!
当这五个字一出来的时候,不仅在场除内阁几位成员之外的官员们愣住了。
连那三百多名考生,也在这时候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欧阳疾和陈玄策,眼神中也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
尤其是陈玄策。
他心中早就有预感,当今陛下亲自出的考题,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但没想到,居然是论千古昏君...
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是明君,为什么要出这样一个考题呢?
但很快,陈玄策就明白过来了,陛下这是用此考题,来警醒自己啊!
自身是明君,却要论千古昏君,不就是想要让自己这些考生们,列举出一些昏君和一些昏庸的政策,加以评定,来对自己进行警醒吗?
尤其放在殿试考题中,更是显示了陛下的决心啊!
陛下,果然不愧是自己认定的千万古一帝啊!
历朝历代的帝王。
对于昏君这两个字都避之不及。
可当今陛下,却能大大方方拿出来,让举子们去思考,作为考题。
即便不论其他,单凭借这个,陛下绝对能够被称之为明君了!
此时此刻,陈玄策对于魏云弈的敬仰。
又深了一分。
觉得在接下来的殿试中,一定要更加专心,列举和痛斥那些昏君的同时,更要承托出当今陛下的英明。
虽然他知道,这样有谄媚的意思在其中,但陈玄策觉得,这就是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即便陛下看了最后,觉得有问题,那也无妨。
反正他对于状元也不是那么执着。
最重要的。
是无愧于心啊!
而此时,一名名御前侍卫将考卷拿出来,分发到每位举子的桌子上。
待到所有人都领到考卷之后,王瑾则再走出一步,高声道:“殿试开始。”
说完,下方的考生们,拿起笔,开始书写草稿。
但其中还有一部分人却并未动笔。
因为很多举子们,在殿试之前,温习的都是有关于治国之道的书籍,可现在的考题,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所以要重新开始构思。
连此次状元的热门人选欧阳疾,也拿着笔,迟迟没有动手。
只有陈玄策,在经过稍稍思考后,都没有起草稿。
而是直接在考卷上开始直接书写。
上方。
魏云弈见到这一幕,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全都是留给举子们考试的时间。
在此之间,身为皇帝的自己,若无大事的话,也是不能离开的。
所以此刻的他,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不过下方的大臣们,却在私下里开始交谈。
“宋大人,你觉得此次殿试,有谁能够拔得头筹啊?”文官一列中,礼部尚书王伦看了一眼大殿中的三百名考生,继而笑道。
王伦身为礼部尚书,当初自然也是参与过科举的,而且是与前内阁次辅李芳同一批。
只不过他当时之第三名探花,而后者,则是状元。
至于宋公文呢,只是列入了三甲而已。
与两人差距还是很大的。
因此,在听到王伦的问话后,稍稍思考,然后道:“欧阳疾此人,才华横溢,不下于当年的李芳,此次殿试,很有可能位列三鼎甲,拔得头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此次陛下的考题,与历朝历代完全不同,既不是问政,也不是经义...”
“所以我也瞧不准,不过王大人,应该是看好欧阳疾吧?”
欧阳疾。
在会试时名列第一,为会元。
所以京中大小官员,都很认可他的才华。
也正因此,很多人都认为对方,有可能是天启朝的第一位状元。
连当初的宋公文,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正如他之前所言,此次的考题与之前截然不同,或许会大乱欧阳疾早已经定好的思绪。
因此状元最终能落入谁的头上,也很难说得准。
“不错。”
王伦开口道:“会试时我是主考官,看过他的文章,写的极好,且不是不下于李芳,而是还比李芳要更好!”
李芳作为前朝状元,虽然被查出犯下纵容亲眷、侵占田地的大罪。
但他的才华,却是朝廷大臣们公认的。
不然,这么多年过去。
出了好几名状元。
可为何只有此人,坐上了内阁次辅的位置呢?
而此时,王伦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还有另外一位名为陈玄策的考生,文章也不错,您应该也知道此人,最近同僚们,都在议论呢,说他是个大才。”
“是,我听过此人。”宋公文一笑,然后道:“不过据说此人最厉害的,还是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哄得朝中许多官员们都将其奉为座上宾。”
“可论文章的话,对比欧阳疾还是差了些,且据说为人并不算正直,我听人说,此人入京后,多次出入风月之地,想必要拔得头筹,希望不是很大。”
其实,这一次的举子当中,最出名的就是欧阳疾以及陈玄策。
只不过,前者是因为文章写的好,才情出众而出名。
后者的话,却是为人圆滑,能说会道。
连朝中一些老大臣。
都直接将其视为忘年知己了。
但对于真正的读书人来说,陈玄策的这种方式,却不是让人那么看得上。
“不错,有才华是有才华,就是不把精力用在正途上。”王伦也点了点头。
觉得陈玄策此人,若全心全意读书的话,不会比欧阳疾要差。
只是对方,却将交际应酬奉为大事。
来京师之后。
基本上不待在可真理,每日与不同的人厮混。
连京兆府的一些差役都结交了,虽说官场上这些很重要,但问题是,对方现在还是举子,当以读书为主啊。
旋即,二人也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三鼎甲,是需要陛下钦定的。
他们心中即便有想法都没用,也只是发表些许意见而已。
而此时,端坐在龙椅上的魏云弈,因为实在没事可做,思考起接下来的流程。
殿试的时间,比会试要短,因为只需要答一题就可以了。
而一般参加殿试的举子都至少两三百人,这些考卷,也不能让皇帝一个人看。
所以学生们一但完成考试,就会有首辅大臣,带领内阁成员以及翰林院学士进行批阅,留下觉得最好的十份,交由陛下就可以了。
这十份,就是此次殿试的前十名,三鼎甲就在其中产生。
至于名次,则也有皇帝钦定。
因此。
三鼎甲也有另外一个称呼,天子门生。
第一名为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则为探花。
这三人就是三鼎甲,也称之为头甲,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入职。
当然,如果皇帝非常看好的话。
也可以直接授予官职。
不过这个官职并不会太高,状元下放,通常都为一方知县。
当然,这个知县的位置只是暂时的,也可以是为考验,不久之后就会被调回京中,进行重用。
其余二人,则由情况具体安排。
剩下的第四名到第十名,并称为二甲,二甲可以参加翰林院的考试,通过之后,也能入职翰林院,只不过地位相对低一点而已。
当初王守元,也就是二甲进士,进入的翰林院。
如果没通过的话,亦可以选择进入御史台,成为一名言官。
这就是为什么,翰林院与御史台,统称为清贵了。
毕竟每几年也才这么十个。
十名之后,就是三甲。
三甲就没这么幸运了,若有门路,可以继续留在京师,没有门路的,要么直接下放,要么就等待机会,被贵人发掘。
而就在魏云弈的思索之时,时间也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
最后两个时辰过去,殿试终于结束了。
御前侍卫走上前来,开始将那些考卷一一收上来。
已经准备好的张正明,带着宋公文等人,则相继点头,坐上考官的位置。
他们知道,不久之后,天启朝的三甲,马上就要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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