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不安正在不断地占据高泽的内心,并且在飞速叠加。
并且随着这股不安的不断叠加,高泽越来越觉得大叔的话很有道理。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始终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有接过那把伞的冲动,左手甚至已经微微抬起,缓缓向黑伞靠近。
但当这股不安叠加到一定程度时,他感觉内心有什么力量开始隐隐躁动,恍惚之间,有什么东西渗进了自己的大脑。
与此同时,那股疯狂的不安开始褪去,内心的彷徨不断递减。高泽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大叔黑伞下微微露出的充满忧郁的眼。
一瞬间,他明白了这些悲伤的路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他们确实既不是被拉入集体梦境的意识,也不是这个世界创造出来的生物,而是那些现实中被梦魇陷入者影响到的人的心中悲伤与不安的回忆。
它们被单独提取出来,构成了这座不安之城里彷徨的居民。
这,也是这个梦魇疯狂成长的原因。
现实中梦魇影响范围越来越广,被提取出来构建成居民的悲伤回忆便越来越多,而越来越多的居民,则又推动了这座城市的不断扩大,而城市的扩大又推动了梦魇的成长。
梦魇继续成长,影响范围变广,影响范围变广,梦境居民增多,梦境居民增多,推动城市扩大,最终又导致了梦魇的进一步扩大。
由此构成了一个有效循环的闭环。
它们刚刚在试图同化高泽,不过幸好这股同化力量速度不快,给了他潜意识足够的反应时间,从而下意识地控制黑触,像上次吞噬睡意一样,吞噬掉了不安感。
虽然黑触无法完全隔绝掉不安感,但也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种不安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他的精神状态,导致了他与现实的连接变弱,这也是他和愚者无法被排出的原因。
高泽轻叹了一口气,突然愣了愣。他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那个戒指,猛地想到…
同化的力量之所以速度那么慢,是因为现实中有人帮他分担了近一半的不安感啊……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在现实世界中,守在三人旁的科研团队,刚刚经历了一次极其刺激的心理过山车。
先是白樱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与彷徨,她的脑子里开始像电影一样播放起了温教授骂她的场景,自己学生时代有几次考试没考到第一,独自黯然伤神的场景…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又下意识地觉得哭是不对的,于是又拼命地忍住,整个小脸一抽一抽。
在白樱与不安做斗争的同时,仪表上关于高泽的各项数据也在急剧下降,仿佛在下一秒,高泽就会像1086号造梦师一样,直接跟他们断开连接。
科研员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场上实力上最靠谱的两个人,可白樱却只是一个劲地憋着眼泪,时不时拿小手偷偷抹一下,并不理睬他们;而温教授更是一下子观察一下仪表上的数据,一下子看看白樱的反应,一下子又掏出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记什么,一副置身事外又很兴奋的样子。
这两个明明最靠谱的人,看起来却还不如自己靠谱啊……
好在这时,仪表上的各项数据又开始稳步回升,精神状态也趋向正常,科研人员们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时,白樱心中的那股彷徨与悲伤也陡然间褪去,她回过神来愣了愣,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痕,同时也因为突然间的放松,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直接毫无征兆地滚落了出来。
一瞬间,白樱的脸变得通红。
…
高泽看了眼自己微微抬起的手,又看了眼离手不远处的那把大叔递来的黑伞。
似乎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去接那把伞,大叔好像有些着急,又把伞往前伸了伸,想直接塞进他的手里。
高泽的手没有缩回,反而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向前伸去。
不过他不是去接那把伞,而是握住了那位大叔的手腕。
细雨绵绵,雨滴顺着高泽的脸颊不断滑落。高泽看着大叔伞下迷茫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王叔,我不是你,无法真正做到跟你感同身受,所以也不会对你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话,但我知道,存在于这里的只是你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妄图用你最悲伤最不安的那部分来替代掉你一整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人,我是不会,让它得逞的!”
“为什么要把那些人的罪责,那些人的恶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然后自己去惶恐不安,自己去死呢?该惶恐,该不安的,难道不该是那些施暴者吗?”
“让受害者不安,彷徨,最后代替施暴者去死,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高泽并不在乎大叔能不能听懂或理解自己的话,他只是很认真,很真诚的说着。这是他对这些悲伤的人们,已经这座不安的城市的一个属于自己的答复。
大叔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微乎其微的转瞬即逝的隐隐动容。惨黄的圆月之下,他沉默地站着,突然松开手,将递向高泽的那把黑伞扔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他将黑伞往前移了移,重新遮住自己的眼睛,喉咙微动,最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我见过。她给我们的感觉很不一样,甚至……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动容!所以…我们没有同化她。这条道直走,右拐,她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男人…”
“抱歉,我没见过。”
大叔说完,重新低下头来,继续撑起黑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与此同时,街上原本驻足的那些路人,也全都重新转回头去,继续有些彷徨地走着自己的路。
“谢谢!”
夜雨中,高泽对着渐行渐远的大叔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马路尽头右拐的路口,飞快的跑去。
说实话,有点远。所以高泽很着急,他怕愚者已经走远了。
一排排灰色的楼房被他甩在身在,在下着雨的灰色的马路尽头,高泽猛地转身,
然后在清一色忧郁的灰色色调中,看到了一抹清新的美丽的淡绿色。
愚者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戴着白色的贝雷帽,正站在雨中,背对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欣喜与雀跃涌上高泽心头,他朝那个淡绿色的背影大声地呼唤。
愚者转过身,有些惊喜,旋即微红着脸,朝他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