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崔老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他少年时代闯荡洛阳的时候说起,再到永嘉之乱,浪迹江左,老居凤栖湖畔,一件件、一桩桩,萧钦之静静的坐在一旁,好似走马观花看完了崔老头的一生。
月还是那个月,人已不是那个人了,夜色深了,人便老了,深情的春风发人深省,温暖如初,然多少人故人却已去,几十载岁月悠悠,大梦一场,黄土一坯。
萧钦之仰头,看了一弯缺月,不想崔老头已经颤颤巍巍站起身了,留恋的看了北方一眼后,杵着拐杖,被萧钦之扶着缓缓下山,送回了学堂,而徐邈和赵芸菲已经在“清楼”里等候多时。
小厮已经备好了酒菜,时令菜蔬,绿液佳酿,好友相伴,然萧钦之却是没什么心思,思绪飘忽,总是徘徊了崔老头的话中,不禁会想到几十载之后,南北是否统一,天下是否安康,届时故人可还能饮下三杯两盏淡酒......
徐邈喊了几声,不见有反应,埋怨道:“钦之兄,你这是怎么了?”
萧钦之深吸一口夜风,饮罢一杯酒,笑看徐邈与赵芸菲,叹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但愿几十载之后,我们还能如此坐下,闲谈趣事,醉饮嗅春风,不负少年头。”
三人笑语共饮几杯,谈及了一些事,徐邈问道:“芸菲兄,北雅集怎不见你来?”
赵芸菲惆怅道:“举族搬至无锡,其中大事小事不计其数,家父外出未归,只余家叔、云龙两人,实在是捉襟见肘,忙不过来,我怎看闲看一旁呢?”
一个大商行、一族搬迁,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正说着,萧钦之又问:“云龙没和你一起来么?”
赵芸菲讪笑一声,饮下一杯。
徐邈打趣道:“我去寻芸菲兄时,云龙那小子也在,他自说浑身铜臭,不能脏了你的书房,说什么也不来,瞧瞧,说的什么话?”
“这小子倒还拿乔了?”萧钦之暗笑,随即朝着门口喊道:“赵大,赵二,去将云龙那小子绑来,在添几只酒樽,几碟小菜来。”
“钦之兄,我去叫,他要是知道你让他来,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拿乔呢?”赵芸菲解释一声,正欲起身,被萧钦之和徐邈两人按下。
“便是要给他个教训,好叫他清楚,我这里又没洪水猛兽,何需少见多怪。”萧钦之浅浅说道,望向了赵芸菲,问道:“搬至无锡,可还顺利?”
去年与华氏的那一场对簿公堂,让萧氏与吴县令有了渊源,而华氏日薄西山,萧氏蒸蒸日上,赵芸菲他们几户搬来后,借着这层关系,吴县令自然多加照拂,赵芸菲感激道:“一切顺利,吴县令从中帮衬不少,在东城区划了一块地,专给我们迁来的几户作行商之用。得感谢钦之兄。”
“见外了啊,该罚酒。”萧钦之笑道。
“还得罚两杯才对!”徐邈补充道。
“我自罚两杯!”赵芸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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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消一会儿,就见赵大赵二扛着一个裹成了粽子的人,赫然是赵云龙,惹得大家一阵笑,萧钦之又道:“好你个小子,让你来饮酒,倒还拿乔了,今日略作小惩,下回便让赵大赵二扔你下凤栖湖洗澡。”
赵云龙赔笑道:“我哪敢啊,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偏偏我来了见你,日后叫他人如何看你。”说完,便豪爽的拿起酒杯道:“自罚三杯!”
许久不见,赵云龙又圆滑了不少,这话叫人挑不出毛病,徐邈笑着摇了摇头道:“钦之兄,看到了没,滑的跟你泥鳅似的。”
“赵大,赵二,你们也来坐,饮酒,不必拘束。”萧钦之伸手道。
几杯之后,赵云龙道:“钦之兄,我有一事,可能替我出出主意?”
“你说!”
“萧、杨的茶皆是我们一行采买,但戴、颜、刁却不是,无论是不是一行,但产茶的就这几家,故我想邀众人成立一个茶会,遇事大家共同商议,也好抵御吴郡大商行。”赵云龙道。
对于赵芸菲的提议,萧钦之想了想,觉得可行,而且这个商会,以后大有用途,便说道:“我建议你去找老八,让他去找他表哥联系另外三家,促成此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胖老八晃晃悠悠一进门,见这么多人在,笑道:“呦!刚好蹭个饭!”
这个事,也就在饭间被搬到了台面上,萧钦之心有所想,朝着徐邈示意了一个眼色,端着一杯酒,去了临湖的连廊上,伏在围栏上,看月落在凤栖湖上。
徐邈站在一旁,稍稍掩上了门。
“仙民兄,云龙的这个商会,你注意一下。”萧钦之稍稍提及。
然在赵云龙一说出的时候,徐邈就已经意识到了,徐州虽远在江北,但从江左可沿水路丹徒水道邗沟泗水直抵,商会的行商路线,就是一条补给线,重要性不言而喻。
......
翌日,清晨,东方天际线稍稍露白,晨昏清风稍冷,堤岸黄芽露珠,雾气从凤栖湖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浩渺的烟波漫上了堤岸,萧钦之与昨晚留宿“清楼”的徐邈,带着赵大赵二出发,赶往西津渡,去无锡。
还未至学堂,便隐约见到前方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处着拐杖,缓慢的行走,萧钦之一眼认出是崔老头,连忙上前,搀扶着,嗔责道:“你这小老头,大清早不睡觉,起来吹风作甚?凉坏了身子,怕是要卧床许久。”
“混小子,倒教训起老夫来了。”崔老头嗔了一目,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从身上拿出了几封信笺,交给了徐邈道:“你此去无锡,顺便去一趟吴郡,把这些信笺交给你父。”
徐邈点头,将信笺收下,没入赵大背着的行礼里。
崔老头对着徐邈着重嘱咐道:“回来后,不闻世事,安心读书,不读完不准出去,可记得否?”
徐邈行礼道:“徒孙铭记。”
崔老头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摸摸徐邈的头,忽而抡起拐杖给了萧钦之一下,这是对两人最后的训诫。
再后退一步,以书生礼,郑重道:“老夫祝愿两位少年郎君,此去鹏程万里,云海济沧,师出江左,北归皇庭。”
萧钦之揉揉腿,与徐邈齐齐躬身,回礼道:“谢先生!”
崔老头沉默一息,挥挥手,捋着须,笑着示意道:“去把,莫耽误了时辰。”
雾气弥漫,视野模糊,但见四位少年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柳草雾间,忽闻雾中有崔老头声音传来:“早去早回。”
年迈苍老!
“三日便回!”徐邈大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