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陵县,城外太守庄园,庾希一行人便是被安置在这里,明天将主持晋陵郡的郡中正复核,而晋陵八郡的才俊均以在近日到达。
是夜,太守庄园靡姿漫漫,莺歌声舞,丝竹管弦一侧,乃是郡府公职人员来城外庄园,宴请庾中正等一行人,尽地主之谊。
庾希,三十出头的年纪,浑身上下却充斥着病态的消瘦,两鬓华发滋生,面额枯黄凹陷,生机不旺,这是长期嗑药导致的并发症,加之整日酒色度日,身体早已被掏空。
刁太守为主人,居高位,庾希居左一位置,此乃贵宾之席,但庾希貌似不甚满意,毕竟论官位,他外挂扬州大中正,实则为扬州内史,犹在郡守之上。
刁论以一郡之长的职位居高位,是在看低他庾希。
没落的世家大族,似乎都有这样的特性,异常敏感,生怕被别人看低了,弘农杨氏的也是这样,杨佺期眼高过天,江左就没他能看的上的,连王、谢在他嘴里也不过尔尔,到哪里都是一副牛逼轰轰的样子,惹得江左士族集体排挤。
不管刁论是出于有心还是无心,如今的京口刁氏,可不是没落的庾氏能比的,单就刁彝吏部尚书一职,加颜宽吏部侍郎,手握天下官员,升迁调动大权,是一股不可忽视的绝对力量。
暗藏下的刁氏,经营京口多年,当年流民帅郗鉴平王敦,刁氏可是在背后出了大力的,刁彝更是手刃王敦,为父亲刁协报仇,因此,只要刁氏愿意,可以分分钟在京口拉起一支流民军队,发兵建康。
京口刁氏似是一头暗中隐藏的大老虎,在军政两界逐渐开始展露影响力,哪里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没落庾氏可比较的。
对于庾希的不满,刁论丝毫不在意,反正州中正复核就是走一个过场,最重要的反而是郡中正,这是士族阶级的潜规则,谁要是破坏这个规则,谁就要遭到集体针对。
庾希敢么?
他肯定不敢!
虽然庾希不敢破坏这个规则,但可以作一些小动作,出手刁难一下。
来晋陵之前,庾希就秘密收到了姻亲琅琊王氏、王羲之妻子郗璿的信笺,要他杀杀一个少年郎的威风。
郗璿出自高平郗氏,是一个身世显赫的女人,他的丈夫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老爹是郗鉴,弟弟郗昙现任扬州刺史,侄子郗超是桓温帐下第一谋士,有盛德绝伦郗嘉宾之美称。
论身份地位,皇室公主也不及她。
郗璿生了七个孩子,长子王玄之亡故,余下王凝之、王徽之皆已到婚配的年龄,世家大族多联姻,王、谢更是交往频繁,故郗璿看中了谢弈的长女谢道韫,可二选一出嫁。
恰逢谢弈还未亡故,于是郗璿便提议可提前订婚,替谢弈冲喜,若是挽留不住,待谢道韫守孝三年期过,再行婚礼大事。
王、谢两家都同意了,四月,王徽之、王凝之两兄弟,从会稽出发前往建康乌衣巷,便是与谢道韫面见,好确定与谁订亲。
然后,令王氏兄弟万万没想到的是,此行出了大糗,谢道韫避而不谈订亲之事,提出“谈玄”、“对弈”,两者胜其一者,便嫁給谁。
谢道韫本就才女之名,试才挑夫婿,似乎很合理。
若是看中了谁,故意输一局便可。
岂料,谢道韫根本就没想嫁给这两兄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能言巧辩,火力全开,“谈玄”怼的王凝之无语凝噎,汗如雨下,当即产生了怯意,心想:“这要是娶回家,以后哪有日子过?”
“对弈”,更是杀得王徽之片甲不留,只下了一局,王徽之便主动弃子认输。
谢玄当时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却是已然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愤恨道:“好你个萧钦之!”
“谢女退王郎”,此事有损王氏声望,暂时被按下,两家默契的没有传扬,待谢弈亡故后,谢安石招来谢道韫,想问问清楚,到底是为何?
谢道韫怡然不惧道:“才女配才郎,宁不嫁!”
谢安石也知道谢道韫的性子,倔强高傲,再有兄长谢弈新故,也不好勉强,一时颇为头疼,无法给王氏交待啊!
当初萧钦之给颜若雨写诗,怕遭人误会,便想出了给谢道韫作诗,以此来转移注意力,谢道韫现学现用,说道:“叔父,侄女挑夫婿,不针对王氏,这天下间,只要有才俊能胜我者,便可嫁。”
五月初,一则爆炸性事件在建康流传开来,才女谢道韫试才择夫婿,“谢女退王郎”轰动全城,时人皆叹,王氏脸面黯淡无光,郗璿震怒。
又传,所有的世家大族适龄才俊,皆可来乌衣巷参选,一时间,乌衣巷人头攒动,前来参选的才俊络绎不绝,太原王氏、高平郗氏、琅琊诸葛氏,龙亢桓氏,颍川荀氏......纷纷迎难而上,不出所料,皆铩羽而归。
由此,萧钦之遭到了郗璿的记恨,实属正常,不过,萧钦之闭门不出,消息凝滞,五月底来到晋陵,方知有这么一回事,一时间,心潮澎湃,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建康去。
......
晋陵城外庄园,宴会进行了一半,气氛平平,恰巧族长萧清忙完了手头的事,匆匆赶来,经由刁论介绍,被庾希记上了心头,便问道:“可知萧氏萧钦之为谁?”
族长萧清自豪道:“禀庾中正,正是内侄。”
庾希道:“我听闻其少年英才,风姿无双,擅文奏乐,不如遣来,奏一曲,作一文,以资助乐。”
这是把萧钦之当成了取悦的工具,族长萧清听闻后,皱紧了眉头,惶惶不敢怒,一时不作答,尴尬的杵在大厅中央,望向了刁论,求助。
庾希此举也引起了郡府其他人的不满,若是让萧钦之来,展露一下文采,自然无可厚非,但让他来助乐,这不是赤露露的糟践人么?
萧氏不出晋陵,定不会得罪庾氏,那么庾希此举何为?
莫非是对今晚的安排不满?
一瞬间,刁论心中思绪纷飞,不禁联想到庾希这是借由侮辱一少年郎,发泄心中不满,不由得更看低了些,出言道:“庾中正,夜色已深,他们少年人明日还要复核,纵使庾中正偏爱钦之才名,连夜招来,恐怕会惹人非议,不若待明日,以作正答。”
族长萧清连忙躬身道:“谢庾中正厚爱。”
既然,刁论给了一个台阶下,庾希也就不作坚持,笑道:“倒是忘了,如此有失偏颇,便待明日,一览其才。”
宴席结束,族长萧清连夜,匆匆赶往萧钦之下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