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自己所热爱事业的人，永远都是积极的，就连过年也不例外。

刚过完初二，欧阳长治家的民俗就开始接待客人了。

站在窗前的罗兰紧缩着脖子，哈着双手瞄了瞄窗外楼下发生的一切。眼见前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甚至不经意将探索的目光地往自己的方向扫描，于是马上转过了身，走到沙发旁，靠着正在看书的欧阳长治坐了下来。

“过年也有这么多客人呀，这些人都不用呆在家里拜年的吗？”

说起拜年，欧阳长治想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去罗兰家拜过年呢。于是顺着话题提了一下：“对了，过年了，要不要去你老家一下，给你爸爸妈妈拜一拜？”

罗兰想了想，确实好多年没回去了，心里头觉得，还是应该去拜拜母亲。

“那好吧，什么时候出发呢？”

欧阳长治一惊，自己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罗兰竟然同意了。

“可以呀，要不就今天吧？”

“今天，也行吧。”

“那我去跟爸爸妈妈说一下，顺便去准备一下。”

欧阳长治一边下楼，一边想着，自打初中认识罗兰起，还真没去过她家呢。

第一次听到关于罗兰家人的信息，已经是上大学的时候。欧阳丹那个时候正暗地里追自己，在自己果断拒绝以后，欧阳丹脱口而出：“她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不适合你！”

见欧阳长治丝毫不受影响，欧阳丹紧接着又捏造了一通罗兰和她继父的事情。

“这是真的，长孙五听人说的，她老家人都知道。”

“请不要散播谣言！”

“是真的。长孙五之前不是还喜欢她吗，知道这些事以后，他现在也放弃了。”

“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根本没有这回事。因为我是她邻居，她家什么事情，我比你们都清楚，所以，从今以后，请不要再造谣！”

看着欧阳长治一脸信而有证的样子，欧阳丹马上住嘴，因为自己也不清楚，这听来的谣言是不是真的。

而实际上，彼时的欧阳长治，对罗兰家一无所知。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对欧阳丹的排斥，应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欧父和欧母一听说两人要一起回罗兰老家，马上开始张罗起来，准备了一些自制的特产，还有一提珍藏的普洱茶饼。

罗兰推辞着说不要，古道热肠的欧父和欧母坚持要罗兰收下。

“虽然这茶比不上你们墨林区的正宗，但毕竟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欧母无意中的一番话，却让罗兰脸色突变。

看着脸色突变的罗兰，欧母马上补充说道：“前些天我和你爸去墨林区那边参加了一下民宿协会的交流活动，顺便提到了你。没想到刚好主持活动的付会长认识你，说你不错，从小就是一个努力好学的孩子。”

“谢谢阿姨随时都记得我，不过我家里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拿着吧，万一碰到邻居或者以前的朋友，这么久没见，带点礼品总是好的。”

“那……好吧。”

“你回去看看吧，我和你叔叔在家等你们回来。”

“好的，叔叔阿姨再见。”

“路上小心。”

罗兰老家和欧阳长治老家隔了也就一百多里路，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这个地方，似乎离自己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渐渐远去的模糊画面，就像曾经看过却又忘记了的电影，一帧帧略去。如果不是再次踏上这个地方，平时应该也很难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落脚、生根、抽芽、长大。

如果真在这里出现过，那也只是另一个完全相同的自己吧。一个在来世路上任不堪往事如陨石般砸入成长记忆、内心伤痕累累、痛苦永烙于心的自己，一个排斥着这里的每一寸土、每一个人、每一双打量的眼睛的自己，一个虽然排斥却又不得不局促生存、只能靠对未来的幻想艰难活下去的自己。

还记得，那个曾经的自己，自从有了离开这里的念想之后，就连看着每天早上的晨曦，都像是看着遥远的未来在召唤自己。

没想到，离开后的自己，今天又回来了。

恍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罗兰又踏进了这个家门，发现在母亲的牌位遗像前，已经多了一樽罗刚的牌位。

看到遗像的欧阳长治大惊失色地说道：“没想到，你跟你妈长得这么像，太让人惊讶了！”

“是啊，打小街坊邻居就说，我和我妈长得像。”

而遗像中的罗刚，则微笑地看着贸然前来的两个人。

罗兰点了用于祭祀用的香和烛火，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罗刚那种笑容可掬的脸，竟然有些诡异恐怖。

这个笑容的浮现，让一切沉于海底的恐惧都付出了水面。

罗兰开始坐立不安，对欧阳长治说着：“就这样了，我们上楼去看看吧。”

欧阳长治则虔诚地又拜了拜，说着：“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父母，得好好拜拜。”

拜完之后，欧阳长治尾随罗兰参观了这个家。家里空荡荡的，到处落满了灰尘，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住过人了。

沿梯上二楼，是主人房，欧阳长治往里环视了一周。

“没啥好看的。”

站在身后的罗兰突然说了一声，吓得欧阳长治赶紧收回了脚步，然后对罗兰说：“别站在我身后突然说话，这样真的怪吓人的。”

“好的，我知道了，这么久没住人，确实挺阴森的。”

罗兰慢慢地走进房间里，来到那张老式木窗前，呆呆地站了几秒，然后掀开了积满灰尘的蚊帐，缓缓地说：“我妈当初，就死在这张床上。”

“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对了，你的房间呢？”

“走，在三楼呢。”

说完之后，罗兰就拉着欧阳长治上三楼了。

三楼靠左边的房间打开着，里面摆了很多的布娃娃和玩具，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人住了，上面都堆了一层灰尘。

欧阳长治望了一眼，还以为是罗兰的房间，就说道：“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喜欢布娃娃呀？”

“不喜欢。”说完之后，罗兰带着欧阳长治来到另外一个房间，打开房门说：“刚刚那是罗明珠的房间，我的房间在这。”

和罗明珠的房间摆设比起来，罗兰的房间显得很简陋，几乎没什么摆设，就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桌子上摆了各种各样过去的课本，上面的灰尘很厚很重。

其实，不仅所有家具上是灰尘，空间中也都是。

一小撮阳光从窗外直射而入，在不明朗的光束中，升腾起无数细微颤抖的灰尘颗粒，仿佛是无数的小虫子一样，在光束中如孤魂野鬼一样不停游荡，密集侵袭着两名闯入者的眼睛、鼻子、嘴巴，以及每一个细微的毛孔。再加上，太久没住人，里面的潮气和霉气很严重，交杂出一种怪怪的味道，两人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罗兰捂着嘴巴鼻子干咳了两声，然后说：“我初中毕业后就没怎么回来了，所以房间也几乎没收拾了。”

“是啊，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寄宿，基本都在学校。”

“初中毕业后，我和我爸吵过一次架，他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让我随便上个卫校之类的就可以了，没必要上高中，考大学。可是我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思，偷偷上了高中。”

罗兰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来解释一直以来冷淡的家庭关系。

“我那个时候就挺崇拜你的，竟然可以做到一边打工挣学费，一边上学。”

罗兰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欧阳长治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这么多年了，罗兰都没怎么回来过，现在她回来，父亲却已经去世了，此情此景，一定让她心里头很难过吧。

欧阳长治走到窗前，准备打开窗户，使得外面的空气流通到室内，去除房间内的味道。

打开窗户的时候，欧阳长治往下一看，屋后面竟然有一块荒废的地，地上有成片成片的野草和凤仙花，简直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

看着欧阳长治出神的样子，罗兰笑着说：“没错，这就是当初找你借的凤仙花种子，没想到繁殖能力这么强，现在竟然长这么多了。”

“如果不是用来种凤仙花，这里倒是适合做一块菜地呢。”

“是吗？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适合做菜地的。”

“只是如果要种菜的话，这些凤仙花就要移植地方了，因为凤仙花含有促癌物质，产生的促癌物质不直接挥发，而是会渗入土壤，和菜种一块的话，长期食用种植在该土壤里的蔬菜，就容易致癌。”

“哦，是吗？”罗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道：“想起来了，我当初找你借种子的时候，你也跟我说了，所以我那时就让我爸不要再种菜了。”

“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爸真幸福。”

欧阳长治回想起当初罗兰问自己借凤仙花种子，只是为了用凤仙花泡酒治疗她爸的风湿性关节炎，不由得为她的这份孝心感到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