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五年,元月十七。
按术士所言,今日宜出行。
在襄阳城的上空中,正弥漫着滚滚的阴云,在天空之下,则是有一股又一股寒冷的刮骨冬风,正在此起彼伏肆虐着。
而此刻在襄阳城的南门外,隔着宽阔的官道两侧,正排列着一队队身穿精甲,腰胯利刃的士卒。
而在这四千士卒身后的,乃是身着布襦之衣的辅卒。
这辅卒多是由中年气衰男子组成,他们不披甲胄,不带武器,他们的任务不是上战场拼杀,而是为刘琦这支四千人马押运粮草物资。
因此在这一千辅卒身旁,正依次罗列的是许多车马。
车马之上由油布盖住,旁人看不清车马之上是何物。
但刘琦知道,那些都是今日刚从府库中调拨出来的,数千石粮食及众多炊具。
这些乃是接下来一路上,他这五千人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泉。
五千人马及众多物资军械分布官道两侧,将官道两侧站的水泄不通,蔡瑁站在城楼上从上往下望去,只觉这一堵堵人墙似乎绵延有数里之远。
看到这一幕,蔡瑁有点似曾相识。
遥想去年,他的亲弟蔡和也是在他的这番注视下出征的。
那次出征的人数,威势比如今刘琦的壮大许多。
其中光是押运物资的辅卒就有三千,还加上那被蔡瑁引为精锐的五千长矛兵,
可是万万没想到,当日他满怀希望送蔡和出征,最后得到的却是蔡和尸骨无处寻,衣冠无存的消息。
想到此,蔡瑁心中隐隐作痛,但同时,他心中对刘琦的恨意也在隐隐跳跃着。
当一个谎言说久了,人就自然而然会选择去相信。
因为相比于蔡和无能的真相,刘琦动摇军心导致蔡和大败的这个“真相”,更容易让蔡瑁接受。
也因此,蔡瑁将蔡和之死完全都怪罪到了刘琦身上。
城楼之上的蔡瑁将目光聚焦到了,城楼下那个宛如数千人之中的主角的刘琦身上。
刘琦此时正穿着明光铠骑坐在一匹高大的马上,他的目光正在他的两列起家班底中快速审视着。
明光铠乃是在隋唐时期最负盛名的一种铠甲之一。
其之特征是胸前、背后有大型圆形或椭圆形甲板,且因其胸前的两片板状护甲经过抛光后非常光亮而得名。
最重要的是与这时代的大多数铠甲不同,明光铠是一种整体化的铁质防身甲胄。
不同于后世所知的是,明光铠其实在汉末就有记载了,三国时期曹植所做《先帝赐臣铠表》中明确记载,
“先帝赐臣铠,黑光、明光各一领,两当铠一领,赤炼铠一领,马铠一领。”
只是明光铠的辉煌时期与冶铁锻炼技术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故而三国时期虽已经有了早期的明光铠出现,但囿于锻炼技术的不足,
此时的明光铠还未普及,更多的只是身份尊贵的将领才会拥有的防护器具。
昨日,刘表特意召刘琦前去,赏赐了其这副工艺精美的明光铠。
明光铠全身皆是由铁片一体锻造,虽穿在身上显得笨重,但防护能力却是超出了当世大多数铠甲。
虽然刘表对刘琦不再宠爱,但正如他所说,他亦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得到刘表赏赐的刘琦,在出镇的今日就将明光铠穿在了身上。
刘琦本就深肖刘表,相貌英俊,再加上穿上这副隐有寒光流转,制造精美的明光铠后,更显得其英奇不凡。
也因为这副铠甲,让刘琦成为全场数千人的焦点。
而就在刘琦的目光审视一遍蔡瑁给其准备的士卒后,刘琦的心中大大失望起来。
他先前就知道蔡瑁为了不想其势力壮大,故而不会调拨城中精兵给他,而是为其征召新兵。
但刘琦没想到的就尽管是这样,蔡瑁这为其招募的三千新兵中,也暗中使了花样。
自前汉以来,最好的兵源无疑就是良家子。
良家子指的是不在七科谪内者或非医、巫、商贾、百工的子女。
这样的兵源有个最大的特征,那就是家中有一定资产,这样使他们从小不会营养不良,身体健硕康健。
再加上不是贱籍,身家清白,这些良家子的精神状态及对国家的忠诚度是很高的。
但刘琦观了一遍蔡瑁为其准备的这三千新兵,毫不客气的说,这其中一个良家子都没有,甚至还有许多面黄肌瘦、精气萎靡的不知来路之人。
这样的新兵,刘琦帮他们调养好身体就要花一段时间,再看他们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提振这样的新兵的士气也是极难。
这样的兵马,面对太史慈统领的虎狼之师,那根本是以卵击石。
要不是刘琦招来了刘虎这个臂助,让其麾下的一千精卒夹杂在三千新兵之中撑场面震慑,
恐怕这些不堪大用的新兵,在在寒风的刮吹之下,就得倒下一大片。
蔡贼害我之心,真如大河奔流之水永不停息。
刘琦抬头向城楼之上的蔡瑁望去,一直在关注刘琦的蔡瑁也看到了刘琦的目光。
他知晓刘琦已经看穿了他耍的手段,但他亦毫不畏惧,直接用自己的目光迎上了那双睿智的目光。
两束各怀心思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双方的主人亦都看出了对方对自己的敌意。
此二人此时心中想的是,
蔡瑁:看我作甚,这次你去攸县,看你怎么死。
刘琦:看你咋的,你今时所为,我来日必十倍报之。
在刘琦与蔡瑁对视一会后,这里城门之内突然传出了一阵响动,
一辆宽大、装饰精美的马车在数十位虎卫的护卫下,正朝着刘琦缓缓驶来。
这番响动,同时吸引了本来还在眼神对峙的蔡瑁与刘琦两人。
刘琦定睛看去,他认得这辆马车,乃是其父亲的专属座驾。
州牧座驾到来,引得在场中的所有人都对着那辆马车拱手参拜。
而刘琦在刘表的座驾停稳后,更是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到了马车前躬身等着刘表出来。
刘琦为刘表长子,长子为国出镇,他这个君父于情于理都应该来为刘琦送行。
就在刘琦刚来到刘表座驾前躬拜之后,精美马车的车帘就由一双白皙的玉手缓缓掀开。
随之很快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艳丽的女子脸庞。
这女子不是那蔡氏又是何人。
看到只有蔡氏一人从车内出来,刘琦目光一凝,难道这样重要的场合,他那位便宜父亲也没来?
但很快车内不时传来的咳嗽声,打消了刘琦的这个疑虑。
刘琦认得这咳嗽声,正是由他的便宜父亲刘表口中传来。
在蔡氏出现在众人眼前后,她提了口中气对着在场的众人言道,
“方伯身体不适,今日寒风呼啸,医官吩咐方伯不可见风,故方伯之令,今日送长公子出镇之事,由妾身代劳。”
此时蔡瑁也已经带着众荆州臣属从城楼上来到马车旁,刘琦众人在听到蔡氏的解释后,又不时听见马车内传出的咳嗽声,也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刘表今日本来是要亲自露面为刘琦送行的,但因为身体不适,故而他可以亲自到现场,却不能露面为刘琦送行。
而蔡氏身为刘表的正妻,刘琦的嫡母,由她为刘琦送行,也符合礼仪人伦。
刘琦与蔡瑁在内的一众荆州臣属在蔡氏说完后,纷纷拱手应道,
“唯。”
唯唯喏喏是这时代应答的常用语,而相比于喏喏,唯唯乃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或者晚辈对于长辈的常见应答。
而在说完方才那番话后,蔡氏转眼看向刘琦。
凭心而论,蔡氏对刘琦的厌恶已经到了不杀不罢休的地步了,要不是今日刘表身体不适,她是万分不愿为刘琦主持这送行的。
但厌恶归厌恶,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蔡氏从身旁的侍者的手中接过一份文书及一块虎符,她先将虎符递给刘琦言道,
“此乃方伯所授你之督军虎符,还望你接符之日起,能够严于治军,为方伯镇守好攸县,勿堕方伯威名。”
面对蔡氏的话里有话,刘琦暗自腹诽。
刘表的威名还需要他来堕么,早就在去年被蔡和和黄祖两人堕光了。
但在众臣及数千士卒面前,刘琦还是得演好戏。
因此他恭敬的从蔡氏手中,接过了那块象征着军权的虎符。
刘琦虽站在马车下,但他遗传了刘表的优良基因,身长近八尺,因为在马车上的蔡氏只要微微侧身,就能将手中虎符递给刘琦。
而在刘琦接过虎符的那瞬间,他只感受入手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