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刹那间,顾迦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然后便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就像是半梦半醒间的梦境,却又像是某个人人生的碎片。
那是一段没头没尾的经历。
“仙师,您能收我为徒吗?”
视角的主人这样说道。
那是一个青年的声音,语气中充满着恳求的意味。
而这一刻,顾迦的神识已经反应了过来。
七百万人的灵性已经经过多次提纯,因此不可能有如此完整的记忆碎片存在。
那么这一定是红色血肉人形的回忆。
神识转动中,仅仅一瞬间他便已经寻找到这个记忆世界中的破绽,并且做好了将其击穿,撕碎的准备。
然而顾迦冰冷的心智却做出了一个判断。
“对方的记忆里大概率会有那名太玄门道宫修士的信息,因此观看下去的收益相对较高,无需脱离。”
下一刻,从他的视角能够看到,对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皮肤保养得极好,白皙细腻,双眼细长,嘴唇刀锋般单薄且锋利,身穿铭刻着玄奥纹路的白袍。
对方的手中握着一根指节大小的红玉,如琥珀般晶莹,其中有雾气与霞光一样的东西在流转。
可以看到,这个中年修士的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
“先告诉我,这东西是哪来的?”
年轻人开口道:“我的家乡有一座山,这是我祖父在山中寻得的。”
中年人有些不满意:“这就是全部了?”
他愣了一下,又想了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你的家乡在哪?”
这一次,年轻人踌躇良久,才有些怯懦地开口回答道:“晋境,青山村。”
这一刻。
顾迦的神识没来由地震动了一下。
......
“倒是出乎意料。”
清朗且富有磁性的男声缓缓说道:“那晋都我却也曾听说过,是贫瘠到仅剩凡人的国度,竟然还能够孕育出资质不差的仙苗。”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正好自己找上门来,就在我修行正好遇到关隘之时。”
“这是天意啊!”
老道似乎比他更激动,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这正是因为大人您福缘深厚,日后定可踏足老道难以仰望的境界啊。”
对话声远远地传来。
只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在前方站立,微微落后于一名青年修士。
那修士面孔俊美,漆黑道袍像是一片无垠夜空包裹周身,充满神秘与静谧。
唯独那双眸子,却像是镶嵌在夜幕上的星河般,似有片片星辰光辉在其中转动,无比耀眼。
他看向了视角主人的方向,走上前来,露出了微笑,吐出了充满诱惑力的话语:“你可想修行?”
青年似乎不敢相信:“我...我真的有资质么?我听说修行者都是至少千里挑一的存在!”
修士微笑着道:“你想必也听到了方才的话,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当然想!”
青年没有多疑,只是思索片刻,轻声道:“但我想先告知我爷爷这个消息,可以么?”
修士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个要求并不满意,但旁边的老者却似乎早有准备,笑了笑,悠然开口道:
“吾徒陆文宇已经去往魏境,也就是你的家乡青山村,他会帮你告知你乡里人的,无需多虑了。”
“真的吗?多谢仙长!”
青年忽然有些哽咽:“爷爷从小将我拉扯大,我虽有心踏上仙路,外出游历,却始终挂念他,无法放下...”
然而。
已经眼圈发红,视线模糊的青年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两名修士眼底的那一抹冰冷与不屑。
画面失色,一切陷入停滞。
旁观的顾迦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下一瞬,识海中记忆的画面陡然破碎成星屑般闪亮的尘埃,随后又汇聚在一起,再次重组。
仿佛时间跳跃一般,记忆中的时间似乎向前前进了一大步。
这一次却不再是一长串的身临其境,而是大量的零碎画面。
初次接触修行时的欣喜若狂。
参悟,修行所谓“功法”时的苦思冥想与疑惑。
与其他修士交谈,相处时的场景。
以及...突如其来的疑惑。
在某一天,青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修行的功法,与其他人不一样。
看着自己逐渐晶莹剔透,红得可怕的皮肤,以及隐约能够看到的脏腑,他开始不解与慌张。
然而在那个年轻而神秘强大的“师尊”面前,他竟然每次都诡异放下心来,继续修行。
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般。
...然而谎言终究是要被打破的。
直到有一天。
在吴国都城随着清阳洞天众人修行的青年,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所谓的“血池”。
那扭曲的雕像,以及无数头颅组成的海洋。
他在大阵的中心被囚禁了起来,仿佛待宰的羔羊般,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师尊...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然而那修士轻笑起来,似乎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事:“为什么?”
“在修行路上前行需要理由吗?”
对方的脸庞如同往日一般俊美,可在青年眼中却比最可怕的厉鬼还要恐怖。
“修行界是无比残酷的...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他的表情终于平静下来,露出了伪装下的冰冷,说道:“既然我不想成为他人的食粮,那么我就必须这么做。”
“徒儿,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青年终于绝望了。
然而他却没有放弃祈求,而是跪了下来,不停的叩首。
然而这一次,他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人。
“师尊!”
他涕泪横流:“我可以死,但能否请您帮我照顾一下我爷爷?”
“我死了,爷爷该怎么办啊...”
然而那来自太玄门的修士并没有理睬,一旁的清阳洞天众修士冰冷的看着他,无人回应。
青年见到的最后一幕,只有无尽的红光,剧痛。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五感尽毁的他,失去了一切感知外界的能力,可纵使浑浑噩噩,他依旧没有失去意识。
唯有一个执念在支撑他心智的运转。
那是记忆中自己佝偻的爷爷种种音容笑貌。
他父母早逝,从小被爷爷带大。
爷爷是见过世面的人,外出闯荡魏境,再回到青山村,成为了村长。
因此他也同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而在坚决提出自己想要外出闯荡后,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爷爷并未这么做。
对方只是将那一小块源托付给自己,并且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够就回来取时,那不舍中带着欣慰的眼神。
浑浑噩噩间,青年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很想就这么终结,一了百了,可家乡中的老人却让他挂念不下。
青年就这么在黑暗中坚持了很久很久。
直到自己的思考能力都因为肉体的异化而退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唯有这个执念,连同他的灵性一同存在。
等待着...有谁能够看到。
轰隆!!!
整个黑暗的空间轰然破碎。
顾迦瞬间返回现实。
他睁目,那双空虚的紫色眸子看向了原本血色人形头颅的位置。
残存精气形成的幻影中,赫然有一个模糊的青年正在那里哀求。
略有失真的声音回荡:“我死了不要紧,可谁能帮我照顾爷爷,他年事已高,我放心不下...”
顾迦早已明白,这画面并非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残响。
那清晰的记忆与现在的画面..或许已然能够能够算作是一门玄法。
是作为修行者的青年在黑暗中无意中发动的,最最蹩脚的玄法。
没有任何危害性,无需理会。
而青年的爷爷,他其实也认识。
青山村的村长,给他源的那个老人。
对方接受过他以道经玄法进行的身体调理,却依旧没能够支持多久便逝去。
仅此而已。
整件事对于顾迦来说,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充其量只是将青山村与晋都的整个事件头尾相连罢了。
对于此刻的顾迦来说,知道了便知道了,不知道也无所谓。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于是伸出双手,企图再度摆出大道宝瓶印。
可不知为何。
这一刻,顾迦的手忽然卡壳,像是电脑死机一般停顿良久。
终于。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青年即将消散的虚影,开口道:“我答应你。”
不知是最后一丝灵性与神念听到了这句话,还是单纯的失去了最后一分维持的力量。
青年叩首的虚影,忽然停止了动作。
随后,在他的眼前缓缓消散。
【越级击杀,获得杀戮点一】
刹那间。
这有什么汹涌澎湃的东西自他的心底涌起,令他冰冷的心境破碎了。
顾迦头顶的大道宝瓶虚影一瞬破碎成晶莹的尘埃,露出了其中的神光棒。
紫色的棒身上,忽的有金色光点亮起。
起初像是火星般零散,可旋即宛若薪火相传般不断扩大,自棒身左侧出现,以极端暴烈的方式将紫意向右驱逐,再度占据了一半的位置。
而道经上的九个古字同样开始闪烁复苏,闪烁间与吞天经的道纹分庭抗礼。
棒身中央,一条白色的耀眼炽芒作为分界线,左右紫金二色泾渭分明。
轮海秘境中,更改道基的行为进行到一半便停下。
圣霸引擎似乎重新回到了过去金紫交织的样子,只是一半的吞天经道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铭刻在他的苦海中,像是宝瓶的虚影般,与道经的绝世道基共存。
道经与吞天经,这两种无上帝经的经文与奥义,在短暂的混乱后,终于以圣血与霸血作为依凭,各自在他的体内找到了落足之处。
于是刹那间,他的双眸中那道消失许久的金芒,已然不可抑制的重燃,沸腾。
那属于荒古圣体,那纵然晚年不详无人善终,却依旧呕心沥血守护人族的意志正在顾迦脑海中狂啸,伴随着无边无际,仿若熔岩般在心底涌出的暴怒与恨意。
...还有后悔。
“......”
顾迦伸出右手,覆盖在自己的胸膛中央,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然后,五指用力。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顾迦的手指在自己比前世最强大的合金还要更坚韧的胸膛上划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然而,就算剧痛与自愈的麻痒一同传入脑海,却依旧没能够缓解半分心中的郁结。
魔性暴走后的无措惊怒,与对于幕后黑手的暴怒,对于无辜者下手的懊悔与耻辱,交织在一起,令他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就算可以自欺欺人地说他给了青年解脱,魔性暴走及时悬崖勒马,并没有酿成太大的危害之类的话。
可有一件事是无法欺骗自己的。
自己刚才...真的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不仅对一切惨剧熟视无睹,更是即将启动大阵,企图杀死这一城上百万人,就像是过去的底线与人性都是假的一般。
“唔!”
这一刻,他忽然捂住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圣体血脉与霸体血脉再度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
但这一次,不仅是圣血霸血,还加上了两种帝经,两位人道极巅者道与法的互相倾轧与冲击。
洪钟大吕般的诵经声开始在耳边徘徊。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在两种血脉的情绪冲击与激荡中,两种大帝禁忌领域的交锋中,顾迦全身上下的光芒激烈的闪烁着,紫意与金芒像是在争抢控制权一般交替更迭,随之而来的是周身潮水般不停袭来的剧痛。
冰冷的魔性。
炽热的人性。
然而最后,谁都无法占据上风,只留下头痛欲裂,略有些浑噩的顾迦。
他一咬舌尖,勉强清醒过来,朝着天空怒吼,眼眶都要瞪裂了:“给我停下!!”
声音传遍整座晋都。
顾迦仿佛想推卸责任般,将自己刚才暴走的责任通通推给吞天魔功似的,暴喝道:“狠人大帝!这就是你所渴望发生的事情吗!这就是你留下传承的意义么!!”
他失去理智般,一字一句地开口。
“既然如此,那我顾迦,今生定会杀光你的传承者。”
“一个...不留!”
下一刻。
顾迦高举神光棒,其上放射出十数道夺目的光辉,将隐藏在一旁旁观的清阳洞天苦海弟子们全部淹没。
获取杀戮点的声音不绝于耳,可顾迦并没有半分意动,而是跃入了暗红色大鼎中,旋即盘膝坐下,双手捏诀。
转瞬之间,城中发光的阵眼一个个黯淡下去,不再活跃。
——他却是在逆运大阵,将全城的血池与大阵尽可能的毁灭与粉碎。
做完了这一切,他再度催动吞天经的经文,仿佛与这尊大鼎合为一体似的,一同升空。
然后,在晋都城民的众目睽睽之下。
晋王宫上空的光柱陡然变色,化为了紫与金交织的,华美瑰丽的矛盾螺旋。
轰隆一声,这矛盾螺旋将天空中遮蔽阳光乌云击破,驱散,自身也如无根之萍般逐渐消失。
随后。
一道夺目的双色流星从晋王宫中袅袅升起,在蓝天中飞翔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