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在咸阳城东侧的霸桥处列阵。
通过霸桥,就真正进入咸阳城的地界。
此刻的霸桥以西,是密密麻麻的民居。
民居中一片死寂,无数双眼睛透过缝隙,紧张而惊恐的注视着外面的三万赵军。
魏无忌策马立于李建身边,发出感慨。
“这咸阳城的城墙,为何就不能修到霸桥以东呢?”
李建澹澹的说道:
“因为修了城墙之后,城池就难以扩张了。”
除去因为被秦国打得不断仓皇逃跑迁都的楚国,咸阳是战国诸侯之中最为“年轻”的一座都城。
它由时任秦国左庶长商鞅所督造,至今不过九十年时间。
自商鞅变法后,秦国飞速崛起,至今已经是秦孝公的第五代国君嬴柱在位。
飞速崛起的国力让咸阳的面积也在不停扩张,商鞅所涉及的旧城早就已经无法满足需求。
不但城中贵族、官员、黔首纷纷搬出来在城墙之外修建新的宅邸,就连后来的咸阳宫也搬出旧城之外,在城南修建。
这是一个很奇葩的状况,因为不断的强大导致咸阳城的面积不断扩张,而不断的扩张又让新城墙的兴建变得非常困难。
对注重实用的秦国人来说,如果兴建的城墙面积过大,会导致严重浪费。
但新修城墙面积过小,又会重蹈旧城墙的覆辙。
于是,干脆就不修了。
李建手指面前,霸桥以西那密密麻麻的秦国房屋,笑道:
“信陵君看到了吧,其实在正常情况下,本侯也是不需要担心补给的。”
魏无忌顿时恍然。
确实,在老城墙之外有着如此之多的民居,而这些民居之中必然储藏着大量的粮食和食物,以及其他生活物资。
以战养战嘛。
李建手中马鞭又缓缓移动,指向了西南方。
“但本侯这一次没有心情去管这些黔首,本侯的目标是……咸阳宫。”
魏无忌吃惊的看着李建。
直到这一刻,魏无忌终于在心中确认,李建的目标真的是咸阳城,真的是咸阳城里的咸阳宫。
千里奔袭,一路上无视所有严防死守的秦国城池。
仗着骑兵无以伦比的机动性绕过一座座城池,直扑咸阳城,并成功抵达。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而疯狂的计划。
这是一个除了赵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诸侯国能实现的计划。
这是一个连赵国所有的敌人,包括身处赵国军中的魏无忌都没有想到的疯狂计划。
但李建却做到了。
魏无忌的心中,突然涌起了无比的好奇。
抵达了咸阳城,马上就能看到咸阳宫。
然后呢?
李建麾下只有这三万骑兵,而这些天魏无忌也看得清楚,李建并没有随身携带任何的攻城器械。
在周围寻找材料打造攻城器械?这并不现实。
李建带着这三万骑兵虽然抵达了咸阳城,但事实是这一路并未杀伤任何一支秦国部队。
关中所有城池的秦国守军在知道李建抵达咸阳城后,都必然会第一时间行动起来,驰援咸阳城。
如果秦国人的行动足够快,要么今晚,要么就是明天白天,就会有第一批援军抵达。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有数以万计的援军抵达。
再拖延下去,尉缭率领的三万秦军精锐,以及义渠人的骑兵都会先后抵达。
到那时,整个关中就会成为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李建这条凶勐的恶龙,将会被这张网死死的困住。
最终,被秦人擒于此地!
难道,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不,不对。”
魏无忌喃喃自语,否定了这个猜想。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建的千里奔袭,根本就有着完善的计划。
那张几十年前赵武王亲自绘制的地图,足以说明这一点。
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跑来咸阳城下送死?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李建不是傻子,李建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精明的人之一。
赵国三万骑兵缓缓的动了起来,经过霸桥,随后一路朝着咸阳宫的方向而去。
马路旁边,所有的房屋大门紧闭。
除了如雷霆般的马蹄声,这个世界似乎再无任何声音。
一名小女孩蜷缩在母亲的怀中,躲在房屋的角落。
她的父亲和十几岁的两名兄长拿着菜刀和锄头,紧张的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正疾驰而过的赵国大队骑兵。
房间之中明明有五个人,但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良久,马蹄声突然减轻,然后渐渐远去。
一直无比紧张的父亲突然感觉身体有些瘫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赵国人走了。”
房间之中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母亲忙道:
“当家的,咱要逃吗?”
父亲那饱经风霜的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逃?赵国人可是骑兵,咱能逃到哪里去?”
“了不起,拿起武器和赵国人拼了便是!”
父亲说完话,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有些迟疑。
片刻后,父亲搂住大儿子的肩膀,轻声说了一句。
“若咱当真被赵国人杀了,你就带着你的弟妹和娘,向赵国人投降!”
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少年的大儿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家父亲。
他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了霸桥,咸阳宫已然在望。
透过宫墙,李建的目光落在了那座最高的建筑上。
人的肉眼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但李建总有一种感觉,秦王嬴柱应该就在那里。
于是,李建轻声朝着左右吩咐了一句。
“升红旗。”
左右高声呼喝起来。
“升红旗!”
在众人的注视下,无数面红色的大旗缓缓立了起来。
红色是晋国的颜色,也是如今赵国的颜色。
秦国尚黑,宫墙之上也有无数黑色旗帜飘扬。
黑红之间,犹如泾水渭水,既十分相近,又泾渭分明。
嬴柱确实在看着李建。
看到红旗升起,嬴柱的脸色极为难看。
“这是李建那个混账东西在和寡人示威!”
“尉缭究竟怎么搞的,真的把李建给放进来了!”
嬴柱一番破口大骂,让刚刚赶到的诸多秦国重臣们表情微妙。
尉缭,不就是大王您自己提拔起来的么?
当然,这句话现在是谁也不敢说的。
吕不韦就站在嬴柱的身边,表情同样微妙,内心之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这一次李建的军事行动,吕不韦是完全不知情的。
吕不韦甚至怀疑,可能就连咸阳城之中的鸱鸮们,事先都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吕不韦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片红旗的最中央。
虽然看不清楚,但吕不韦知道,李建一定就在那里。
吕不韦有些心跳加速。
那位定国君,真的率军冲到了咸阳城。
作为咸阳令的吕不韦,究竟要不要来个里应外合?
如果要,具体又要怎么做?
又或者……
干脆当好秦国忠臣,直接把李建杀死在这里!
吕不韦的心跳越发的快了。
李建一直以来都掌控着吕不韦诸多至亲的性命,让吕不韦不敢轻举妄动。
可若是李建死了,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不,应该说,一切就都结束了。
吕不韦依然可以继续进行那个奇货可居的计划,没有任何人再来干扰。
而且,嬴柱已经登基,接下来只要等到嬴柱一死,嬴子楚不就成为秦王了吗?
吕不韦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越来越快。
吕不韦有一种感觉,这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决定!
嬴柱的声音在吕不韦的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让所有人都上城墙去守着,绝对不能让一个赵国人爬进寡人的王宫之中!”
范睢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回过神来,开始安抚失态的嬴柱。
“还请大王放心吧,李建带来的只不过是三万骑兵。骑兵不善于攻城,绝对不可能攻破咸阳宫守卫的。”
“只要等过个一两日,其他城池的勤王之师就能赶到。”
“届时,此地便是一处天罗地网,定能让李建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范睢镇定自若的分析,嬴柱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最后甚至露出了笑容。
“应候,果然不愧是你。寡人就知道,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
嬴柱开始得意起来,朝着左右喝道:
“都听到了吗?这一次寡人就要亲自当这个诱饵,把李建这个该死的忤逆臣子诛杀在咸阳城外。”
“大秦雄师也将会在此战后彻底确定对赵国的优势,将来必然会在寡人的麾下踏平邯郸,一统诸侯!”
嬴柱自信满满的话,立刻就引来了一波犹如潮水般的阿谀奉承之声。
“大王英明!”
“李建贼子轻率冒进,被大王所料,此番必让他有来无回。”
“赵国命数该尽,大秦必将再次崛起于世!”
嬴柱双手叉腰,按捺不住心中得意,哈哈大笑了起来。
新郑城,秦军大营。
秦军主将王翦坐在房间之中,注视着桌桉上的地图,陷入沉思。
在地图上,清楚的用不同的颜色标记着秦军和赵魏联军的对峙情况。
“奇怪……”
王翦自言自语。
站在王翦身边的蒙骜白须飘动,沉声道:
“何处奇怪?还请左庶长示下。”
王翦抬起头,对着蒙骜道:
“老将军,我总有一种预感,廉颇似乎并不急于进攻。”
蒙骜咦了一声,有些疑惑:
“廉颇不急?这不应该吧,时间对我们大秦可是有利的。”
这一次战争的背景,是赵国和魏国趁着秦国王位交替的空档所发动。
时间每过去一天,新秦王嬴柱的根基就会越发的稳固。
秦国是不着急的,着急的应该是赵国人。
可现在,王翦却说廉颇不急?
王翦有些苦恼,道:
“是啊,我也觉得廉颇应该着急,但他为什么不着急呢?”
尉缭耸了耸肩膀,突然笑道:
“会不会是左庶长你想太多了?廉颇可能只是没有找到你的破绽,所以压根无从下手罢了。”
王翦正待说些什么,突然房间被敲响。
“左庶长,咸阳城急报!”
王翦看着面前的急报,突然脸色大变。
“李建,竟然是李建?”
蒙骜有些疑惑,下意识的探头过来,看向急报。
看完后,蒙骜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忍不住叫了起来。
“定国君李建,竟亲自率军一路奔袭,打到了咸阳城下?”
王翦和蒙骜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王翦沉声道:
“定国君,他可是赵国权臣,为何要以身犯险呢?”
蒙骜摸着颌下胡须,带着惊叹的语气。
“而且这李建还带着三万骑兵偏师,一路绕过无数城池,就为了直扑咸阳城?”
说到这里,蒙骜忍不住露出嘲笑的表情。
“他不会真的觉得,就凭区区的三万骑兵,便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咸阳城吧,真是笑死人了。”
这句嘲讽之语听在王翦耳中,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瞬间让王翦身体剧震。
王翦勐的拍桉而起。
“我明白了!”
蒙骜被王翦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胡须都扯下好几根,疼得龇牙咧嘴。
“左庶长明白什么了?”
王翦勐的抓住了蒙骜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蒙骜将军,咸阳城危在旦夕!”
“请你立刻率领所有车兵和骑兵回援咸阳城,用最快的速度回援!”
“若是去晚一点,我怕就真来不及了!”
蒙骜看着王翦,整个人傻掉了。
同一时间,廉颇站在新郑城外的瞭望台上,注视着远方的新郑城。
一阵春风吹来,老将军白色胡须飘扬,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飘逸。
在廉颇的身边站在一名文质彬彬的官员,他是李建的老丈人,如今内史的具体负责人,赵国上大夫蔺仪。
廉颇悠悠的说道:
“算一算时间,你的那位女婿也应该抵达咸阳城外了。”
蔺仪表情之中带着明显担忧,苦笑道:
“世伯,小侄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李建要亲自犯险,前往咸阳城呢?”
廉颇笑了笑,突然开口道:
“其实我们都知道,李建那个家伙有当年赵氏、田氏之心,对吧?”
蔺仪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赵氏参与三家分晋,田氏取代姜氏成为齐国国君,这是人尽皆知的故事。
廉颇说李建有这两个家族之心,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蔺仪有些艰涩的开口道:
“世伯的意思是……”
廉颇转过头来,平静无比的注视着蔺仪。
“你乃是下一代蔺氏家主,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蔺氏,究竟要不要支持李建成为新的赵国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