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村里正黑羊，是个形貌可怕的老头。

之所以要这么形容他，是因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陈均差一点就拔剑。

黑山村，顾名思义，是在山里，村子里的人，大多姓黑。

路途遥远，陈均和老青的快马不快，到时已是天黑。

山里的村子一到夜晚，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家里有媳妇的，还能有点娱乐活动，家里没有媳妇的……

嘿，其实也能娱乐，自娱自乐嘛。

两人摸着黑，寻到黑羊家门外，敲了半天门，老黑羊才举着一盏油灯出来。

真是个一灯如豆！

那点儿幽微的灯火，自下而上，全部落在黑羊的面上，陈均只看到一个死鱼眼突出、嘴唇泛黑、皮包着骨头的狭长脸，阴森森的，比老青还要恐怖。

这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是县里来的陈都头吗？”黑羊捏着嗓子问道。

“不错，我就是陈均，你可是此间里正黑羊？”

黑羊没有先作答，而是举着灯火，照在陈均面上，之后再将灯火一移：“鬼呀……这……”

他被吓得一个激灵。

不用想都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鬼，当然是老青了，这两人的相貌对上，也算是勇者相逢。

“别怕，这位是县里的贾捕快，我们都叫他老青。”

平白无故被人当做鬼，老青面沉下来，更显可怖：“老黑羊，连我都不认得了，三年前，我还来过你们黑山村哩。”

老黑羊果断摇头：“这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清楚，两位请进吧！”

估计老青在纳闷，三年也算很久嘛。

两人跟着黑羊，进到屋子里。

外面黑漆漆的，里面倒也亮堂，掀开兽皮门帘，屋子正中央，用石头砌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火坑，里面篝火烧的正盛，旁边摆着一个铁茶壶，冒着水汽，上面的铁架子上，是哔哔啵啵的烤肉，阵阵的香味，弥漫着屋里。

旁边是一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妇女，正在翻着烤肉，这应该是黑羊的夫人。

老黑羊丑陋、可怕，但这夫人，却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红肚兜外，是水绿轻纱，轻纱之下，掩着一对白白的、大大的胸，随着身体的晃动，波涛汹涌，脚下踩着一双暗红凤鞋。

精致的妆容，皙白的肤色，这分明不是黑羊的媳妇，而是城里的员外夫人，看来老黑羊将所有的钱，都花在老婆身上了。

妇人不说话，只看过陈均和老青后，低头出去。

新阳县靠近山区的位置，都是这种屋子，在房顶上开个天窗，厅堂里修个火坑，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柴火。

黑羊很热情，泡上两杯茶，切下几块肉：“陈都头，没什么好招待的，猎物皮毛都卖了钱，留下肉就自己食了。”

陈均委婉拒绝，他现在是吃素都不多，何况还是吃肉，谁知道这么一大块肉吃下去，对修为会有什么影响。

“他不吃，我吃。”老青这厮不拒绝，拿起来就啃，陈均则和里正聊起了案情。

“陈都头，这村里一百零九户，俱是打猎为生，经常钻山入林，难免会得罪虎大王、树魅儿什么的，遭到报复，自从来了书生爷，村里就再没有无故死人了，也没有野兽敢到村里来。”

“这次死了的是黑虎，他是书生爷选的庙祝，都干了十几年，一直都没出过差错，偏偏这次就死了，而且还死在庙门口，前日里，村里来了个云游道士，说这不是野兽所为，是有妖精作祟，让我等速速报官，这才请来了都头大人。”

大骊百户为一里，设里正一名，里正组织村民打猎、耕地及一切生产活动，上缴税赋等等，而庙祝则掌神权，村中祭祀、占卜驱邪，都由庙祝所掌，庙祝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懂得一些文字，学的一些医术，跳的一些大神的人。

一村虽小，却也要事事俱全。

“道人，那现在何处？”

“今早就离开了，他还说他是都头的故人。”

故人？

陈均纳闷，他的故人有很多，卖豆腐的西施、裁缝铺的玛丽莲、王老爷家的秀娟，这些都是他的故人，唯独这些故人里，没有一个是道士。

“对了，道人说什么他叫云鼎。”

居然会是他，陈均也是诧异。

这厮脸皮也太厚了吧，当初面对王焕，他独自逃走，现在又跑回来，说是陈均的故人。

“你还知道什么？”

黑羊想了想后摇摇头。

这时老青也吃好了：“走，去庙里看看。”

黑羊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木棍子，往上面倦了一层皮毛，绑了一层枯草，稍微沾了点油脂，做成一个简易火把，带着两人出了门。

今晚无月，苍穹下仅有几颗星，无精打采的闪烁。

黑羊举着火把在前，陈均和老青在后，三个人成一字长蛇，在窄窄的山路上走着，约莫行了一里，到半山腰上，一座小庙跟前。

小庙之小，就只有一间，门口立着一杆旗，院里栽着一棵树，树下垂着一段幡。

山神者，阴神也，不宜近人，因此庙宇，多是立在无人之处。

黑羊钻入庙中，将里面灯火点燃，陈均跟着进去，上首是一座七尺高的塑像，看五官面色和蔼、清清秀秀，看肤色却通通红红，平添几分诡异，神相这般做，并非是为了镇邪，而是为了镇人，让人心生畏惧，心生信仰。

阴神以食香火生！

“书生爷在上，这两位官差，来替书生爷涨威，有官差在，定能除掉害书生爷的妖邪。”黑羊跪在神相下，絮絮叨叨的说着。

人神不分，仙鬼共存，造就了这个混乱的世界。

阴神们庇佑一方人族，兴盛了人族气运，因而他们也是人皇的臣民，玄阴都头震慑一县诸邪，阴神遇难，也可报官。

“老青，看你的了！”

带着老青的最大作用，就是通灵。

只见他从包袱中摸出一张符咒，插在剑上，然后施展他的秘法。

嘴巴里神神叨叨，陈均听过很多遍，没有一回能听明白，老青到底在说什么。

玄修之人，一身的本领，多在气海丹田之中，需要用时，心念一动，便可将真气灌注全身，根本就不要神叨叨，而老青每次施展法术，必然要念叨一番。

这让陈均想到，老青口中所言，也许是某种祭文，老青所用的法力，并非是来自他本身，而是在向某位神灵祈祷后获得，祭文就是祈祷时的沟通桥梁，这就是神道吧。

黑羊觉得神异，立在一旁不敢发声。

等到符咒哗啦一下燃烧，老青才将泛着白光的眸子睁开：“死了。”

“谁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总说半句话，装什么深沉！”

“书生死了。”

书生，自然是山神爷徐秋生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在黑羊心目中，万能的山神爷怎么说没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