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离开乐南城,再到其归至乐南城,已过两日光景。
两日之间,恍若隔世。
离开前,大街之上有人影攒动,城中人烟气十足。
归来后,乐南城池被覆,遍地哀嚎。
生还之人在此,死去之人已被河水往东冲刷去。
卫景瞧见对岸许风,是独身一人,微凝眉头。
随手截下一颗合抱粗的大树,甩进河中,卫景起身一跃,站于树干之上,操纵着丝线乘风破浪往对岸而行。
半盏茶功夫,卫景即至阳古寺所在的那座峰峦之上。
峰头上幸存下的百姓,纷纷侧目而视。
瞧着卫景脚踩巨木,束手而立,但却不随河顺流而下,而是微溯流而上,直直往此处来,颇觉惊异。
卫景毫不在意,看向许风,问道:
“怎么只你一人?”
跑至河边的许风满脸羞愧,“卫哥,竹音被仙门人抓走了!”
许风将木宗之人闯入后院,以及自己与郭金险些被杀,麻衣老者出手相救和盘托出。
卫景眼帘微垂,长舒口气,前走两步,拍拍许风肩膀,“此事怪不得你,无需自责。
况且照你说法,木宗之人暂且对竹音并无恶意。
如今既然乐南城已毁,你我二人便游历江湖往木宗所在之地去,一路增长实力,及至木宗山门,若是实力足够,便直接打上其山门,端了那鸟门。”
卫景继续安慰道:“大恒所谓的仙门为得至宝而掀河,淹死无数黎民百姓。
早晚将其挫骨扬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风听得卫景此言,攥攥手,眸中射出一缕惊芒,口中叨叨念一声,仙门。
想起追杀自己的仙门众人,卫景甩了甩手指,鼓捣几下背后匣中的几具木偶,道:
“别看咱如今人少,早晚汇聚千军万马,将那木宗在内的众多仙门弟子一一解决。”
许风重重颔首。
他听懂了卫哥的意思,对付同气连枝的仙门那般庞然大物,仅依靠他二人毫无胜算,需招徕更多手下,更多帮手!
卫景言语之意是往后雕刻出更多木偶,依仗木偶术即有千军万马,而非招徕人手。
他望向阳古山上诸人,见其中人多有菜色,面容上无悲无喜。
寻常时日眉目有和煦春风拂面的卫景无悲喜色,即是最大的怒容。
山上有几个熟面孔。
那位膀大腰圆的江湖大佬黎右,前不久被打得伤痕累累,如今已能下榻来往。
此刻他正被一群城中义气名头响当当的混混痞子围着,坐在地面,神色萎靡。
许风循着卫景目光看去,口中赞扬道:
“黎右那老小子倒是个人物,前日乐南大水之下,他带着那群兄弟可是救下不少人。”
卫景点点头,旋即看到了周飞虎以及那位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
两人并肩而立,对面站着一位满鬓星霜的老僧。
双方人正商讨着什么。
“卫哥,前日大水冲城时,有很多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出手相助,协助打捞人身。
不过昨日那些江湖人见大浪远去,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只留下周不处理幸存百姓的这烂摊子。”
卫景看了一圈,皱眉道:“你见华门了么?”
许风摇摇头,硕大乐南,再加上他前日也有伤势伴身,不可能注意到每个人。
“大水之中,华门兴许是寻不到家中弟弟妹妹等亲人,认为他们顺流而下被大水冲走,所以沿水东去,寻亲人踪迹,也有可能是……”
许风接下来没说,但卫景知晓其意。
也有可能是华门亦被大水淹死。
毕竟,他不过是一位普通人啊。
卫景长叹一声道:
“阿风,乐南已无,仙门弟子随时会来,你我二人还是尽早离此是非之地罢。
既然华门可能是顺流而下,那你我二人先往东行。
乐南位大恒西南,往东南走是温柔乡的江南地,总要先见识见识江南地的繁华,而且木宗亦在大恒之东……”
俩人正欲离去,周飞虎、司寇成外加那弥勒模样的老僧循步走来。
许风凑近卫景耳边,低声道:“前日我与周捕头一同救助百姓,周捕头问起你行踪,我说你外出寻亲了。”
周飞虎面容之上那疤痕依旧狰狞,笑容之内极突出和煦二字。
“卫兄弟,这是要与许兄弟离去?”
卫景抱拳,苦笑一声道:“周捕头,如今抚仙河水大涨,乐南城已毁,自然要往他地讨生活。”
“不知卫兄弟欲往何处?”
卫景沉吟半响道:“我二人打算去青安郡的郡府汉云城瞧瞧。”
“汉云城倒是个好地方,抚仙河水东流,本会蔓延至汉云城,不过据说当时有一位仙人路过,截河水南向,绕山而行一周,澎湃的水势为之一遏,再无大浪滔天。
之后河水并入汉云河,没掀起多大的浪花。”
两日之间,周飞虎已知汉云城动向。
不仅是他一个乐南捕头的消息渠道,更有身旁那位六扇门四大名捕司寇成的功劳。
周飞虎似是看出卫景目光,侧身介绍道:
“卫兄弟,这位是六扇门的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那位是阳古寺的主持,慧远大师。”
卫景寒暄拱手,“久仰,久仰。”
一身宽敞大袍的司寇成一张死人脸轻轻颔首。
慧远大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卫景背后墨匣,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声和尚庙里广闻的“阿弥陀佛”。
尔后胖乎乎的慧远和尚说了句寺中尚有施主亟需救济,让卫景几人先聊后,便转身离去。
周飞虎扯过卫景,勾肩搭背,贼兮兮道:
“卫兄弟啊,咱们是老相识了,我便开门见山说了。
如今乐南已毁去,你成了游子,无路可去。
我看你和你那位兄弟不如与我一道去帝京,老实讲,我在帝京认得不少人。
凭你兄弟二人一身实力,在帝京有我周飞虎罩着,不敢说横着走,但至少不会差喽。”
周飞虎大拇指后指了指司寇成,“六扇门四大名捕?
咱兄弟!”
卫景摇摇头,笑道:“周捕头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也知道,我其实是一江湖人,懒散惯了。
可不想自投罗网得入了官场的彀。”
周飞虎亦没勉强,可惜一声后,拱手道:“既然如此,卫兄弟,往后江湖路远,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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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远大和尚立于没半点恢弘气势反而颇为落魄的寺门前,身旁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沙弥。
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循着目光望着漂浮于水面上的卫景二人,问道:
“师傅师傅,你怎么一直在看那俩人?”
慧远和尚背负双手,“我看的可不是人。”
小沙弥面露纠结,一咬牙,慷慨赴死道:“师傅,我佛家不偷不抢,不可觊觎旁人钱财。”
慧远当即一个板栗敲在小沙弥光头上,“你何时见过为师偷抢过人财产?”
小沙弥揉着脑袋,小声嘟哝道:“人请我门做法事,师傅你动辄要价百两千两,这还不算抢?”
慧远食指叩住。
小沙弥坦然赴死。
可最终落到他头上的不过是一张大手,揉了揉他脑袋。
慧远叹口气,“觉禅呐,往后我如何放心将阳古寺交予你哦。”
小沙弥嘟起嘴,双手合十,虔诚道:“师傅,我佛家慈悲为怀,降妖除魔份内之事,哪管他洪水滔天哦。
纵是招惹来道门猜忌,大不了圆寂,为众生死,死佛可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