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硬没有为难刘成彦的心思，只是他认为一块璞玉只有经过足够多的步骤才能被雕琢成材。

擦枪、学习枪械的理论知识仅仅是罗硬为刘成彦安排的第一步，为的是磨练刘成彦的心境。

竞技经济射击，拼到最后比的还是心态。

刘成彦的天赋很好，是罗硬生平仅见，但再好的天赋也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培养方法。

基础教育中的古文《伤仲永》就是对所有人的警示。

在这个过程中也是罗硬更好、更透彻的观察刘成彦的机会。其实，在把刘成彦从农村老家弄到体校的那一刻，罗硬就想好了，如果刘成彦在心性这一关没有通过，他不介意再将刘成彦送回去。

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收获、价值和代价总是如影随形。

好在，幸运的刘成彦通过了罗硬长达一年的考验。

但这，也是刘成彦不幸人生的开始。

从理论知识到实际射击，刘成彦的转换和适应非常非常快。

从第一次靶，到第一次击中靶心，刘成彦只是用了一周的时间。

这源于他平时在师哥师姐训练时的偷师与观察，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刘成彦的天赋。

体校领导在办公室都已经不是第一次表扬罗硬老师，去外地出个差就找到这么个“宝贝儿”了。

虽然刘成彦还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比赛，但在刘成彦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天赋，体校也是对他充满期望。

为此，本来由罗硬承担的刘成彦的生活费，转而由体校来承担。

价值和善良真的是好朋友。

刘成彦的射击成绩越来越稳定，也越来越优秀，且刘成彦即使成绩在射击队已经一骑绝尘，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骄傲自满，射击队中擦枪的还是他。

这让罗硬非常满意。

转眼两年过去了，刘成彦在此期间只是过年的时候回家几天，其他时间，都在体校没日没夜的训练。

过着几乎是苦行僧似的生活。

有的时候罗硬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刘成彦在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毅力。

终于，刘成彦可以报名省里青年组的射击比赛了，他虽然在多种枪械和射击距离都有着很强的天赋，但最终还是在罗硬的劝说下，选择了男子25米速射手枪60发和男子50米手枪慢射60发。

能够在这个年龄同时参加两个项目，也是学校和罗硬对刘成彦能力的认可。

说是省里的比赛，但实际就是省队的选拔赛，竞争的对手就是平时一起训练的体校同学，以及一些其他体校的人。

对刘成彦和罗硬来说压力不大，发挥出正常水平就可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刘成彦信心满满的准备参加比赛的时候。刘成彦的父亲，在补房顶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眼前一黑，从房摔了下来。

刘成彦他妈吓坏了，找了邻居一起帮着把摔得人事不省的老板送到镇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看了一眼，说直接送县里。

县里看了看，做了简单的处理，帮刘成彦他爹左腿骨折固定包扎好。

可刘成彦他爹仍是昏迷不行，无奈只能送市里。

做了核磁，他爹的状况才终于被弄明白。

从房摔下来的时候，脑袋并没有受多重的伤，顶多可能有些脑震荡，之所以不醒，是因为脑袋中有一块血栓。

也就是说，刘成彦他爹脑溢血了。

刘成彦他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愿意喝两杯，这可能是导致脑溢血的直接原因。

没了主意的刘成彦他妈，在跟着几个村里老乡一起去市里医院的时候就给罗硬打过电话了。

罗硬略微一犹豫，还是将这件事立刻告诉了正在训练的刘成彦。

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刘成彦的爹已经进了ICU，他隔着玻璃看着躺在床，身插满了管子的老爹。

脑海里回响着一声刚刚医生和他还有他娘说的治疗费用。

“可能会昏迷，也可能挺不过来，不过治疗费用可能要……”

那一串数字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了这个刚刚能看到希望的小家庭。

刘成彦是罗硬开车送过来的，当听到治疗费用的时候，罗硬也走到吸烟区默默的点了根烟。

他也想帮助这个可能未来能在更大平台发光发亮的准运动员，可他没有那么多钱啊！

找学校？别逗了，发起募捐吗？他可是知道学校大部分学生家里的情况的。

本来射击对于体校来说就是一项负担极大的项目了。

罗硬吐出一个烟圈，烟圈在空中慢慢扩大升腾，有那么一刻，罗硬觉得这个烟圈好像靶子，从小变大，从10环变成了1环，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刘成彦过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体校、医院，医院、体校。

他想过不在走运动员这条路，去打工挣钱，给医院。可他多少有点不甘心，他决定至少参加完省队的选拔赛。

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自己这么多年时间的交代。

好在只有一周时间比赛就开始了。一周时间，对他家来说，医疗费也足够耗尽所有积蓄了。

好消息是刘成彦的爹醒了，但对刘成彦的人生来说可能也不能完全算好消息。

刘成彦的爹瘫痪了，一半的身子不能动了，血栓在脑袋中也没有完全的被冲开。

医生说人是活了，不过堵住的血栓会随着时间推移，引起脑部神经的萎缩。也就是说，刘成彦的爹会从时不时的糊涂，渐渐发展为完全的神志不清。

所以“好消息”，不是完全准确。

人只要活着就好！这是刘成彦心里想的全部。

刘成彦的爹在结清了所有账单之后，又买了维持一个月的药，就出院了，第二天也是刘成彦参加青年组射击比赛的日子。

不出所料，刘成彦以巨大的比分优势，获得了比赛的冠军。就连裁判之间交流的时候，都忍不住夸赞刘成彦射击的速度，“神枪手”的称呼不胫而走。

就在省队以为自己走了大运，马要有一名种子选手的时候。省队教练和领导却失望的从体校得到了刘成彦家庭情况的消息。

摇头叹息在所难免，但社会运行规则里，从来没有按照一个人的天赋给与优待的条目。转头，就将所有本应给予刘成彦的待遇，给了亚军。

可惜可叹，不过是对他人生活的同理心短暂体现。

刘成彦离开了生活学习了三年的体校，但没有离开城市，他走进社会，要靠他的双肩撑起他脆弱的家。

这个时候，社会朝他伸出了一只援手，只不过这只手并非洁白无瑕，但却带着白色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