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
伴随一阵痛苦的惨叫声响起。
李渡如摊烂泥般倒在地上,整个人昏死过去,没有知觉。
“苏状元,走吧。”
“陛下口谕,将你转交刑部大牢。”
卫国公开口,没有去看地上的李渡。
由于慕子清的太极端,他最后还是采用了苏长歌的折中法子。
废除李渡修为,交给陛下处置,既可以斩草除根,心中也坦荡自若,算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恩。”
“长歌多谢国公出手相助。”
“日后必定登门拜谢。”
苏长歌开口,拱手作揖,狱卒已经帮他解开了脚镣和链锁。
“不用谢老夫。”
“若非子清这丫头求我,陛下降旨,老夫也不会过来。”
慕老头语气沉稳的说着,没有去问兵书的事,免得有挟恩图报之嫌,而且也不愿承认是被老信国公鼓动而来。
毕竟人老了。
在小辈面前,形象要立住。
霍大头算什么东西。
也配使唤老夫?
至于孙子兵法。
自己孙女是他弟子,这次又是救他命,又是替他出气。
这份情谊和恩德足够换来兵法了。
“不管怎样,您老还是出手了。”
“这份恩情长歌得记着。”
苏长歌开口,语气恭敬。
随后转头看向慕子清,发现她背过身朝地牢外走去。
但苏长歌也不介意,只当她是嫌弃地牢环境,想快些出去,还是继续谢道:“子清,这次多谢你出手搭救,否则为师没这么快离开地牢。”
声音落下。
慕子清却像是没听见似的。
没有回话,继续向地牢上面走去,但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
而此时,看着离去的孙女。
卫国公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现在,他还没从慕子清那句‘杀之以绝后患’中缓过神。
以前他只觉得孙女性格要强,有主见,有男子气概,可经过刚才牢里那事,他才第一次真正认清楚孙女的性格。
杀伐决断完全不亚于自己,甚至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让卫国公既欣喜又担忧。
杀伐决断是好事。
不用担心以后被人欺负。
可杀伐太甚也会惹来灾祸和非论,尤其慕子清还是个女子。
将来若是嫁为人妇。
这份杀伐,成为世人口中的狠辣毒妇也说不定。
就如此,卫国公怀着这份担忧,与苏长歌相继跟在慕子清身后离开地牢,留下一众脸颊被扇的通红肿胀的狱卒,晕死在地的李渡,以及不知所措的锦衣卫。
良久,锦衣卫中有人出声问道。
“现在该怎么办?”
“先按卫国公的意思,把李千户关入牢房,再向厂公大人禀报。”
一名锦衣卫沉思一会儿说道。
话音落下。
众人纷纷点头。
这样一来,卫国公和厂公两边都不得罪。
至于李千户,只能暂时委屈他在牢房待着,毕竟这祸事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好好的,没事去招惹苏长歌干嘛。
随即,一群锦衣卫开始行动起来。
......
而离开了天牢。
坐在前往刑部大牢的马车上。
苏长歌、卫国公、慕子清都没说话,车厢内陷入奇怪的氛围。
卫国公不是健谈的人,慕子清有话想问苏长歌,但祖父在却不方便,只能先忍着,而苏长歌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该谢的都谢了。
碰上两个面如冰雕,一言不发的爷孙,他表示很淦。
相比之下。
还是老信国公和霍武比较好,至少嘴里能蹦出几句话来。
不过还好。
刑部大牢和天牢相隔不算太远。
片刻钟过后,马车停下脚步。
苏长歌刚走下来。
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少,留着长髯的中年官员上前迎接。
“在下刑部侍郎李常顺。”
“见过卫国公,见过苏状元。”
李常顺开口,面带笑意,与天牢带给苏长歌的印象截然相反。
不过他也能理解,天牢是归东厂管,可刑部尚书是兄长一党的人,来到这里就像回家一样,里面的人说话又好听。
“李大人客气了。”
随即,苏长歌拱手还礼。
而看到两人这样。
卫国公也放下心来,说道:“李侍郎,苏状元就交给你了。”
“老夫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
“您老放心,苏状元交给在下照料,绝对不会有事的。”
李常顺满脸笑意的说道。
整个朝堂,谁不知道苏子由极其看重这个弟弟。
只要照顾好苏长歌,升官指日可待。
更何况,李常顺出自寒门。
能做到刑部侍郎的位子。
虽然有自身能力的缘故,但也没少受苏子由的提携。
“嗯。”
卫国公轻轻点头。
随后看向孙女,选择性忽略地牢的事,出声说道。
“子清,时辰不早了。”
“如今苏状元无事,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卫国公开口说完。
慕子清却摇了摇头,“夫子被关押在这,明日也无课。”
“祖父,子清想留在这陪夫子,等陛下会审,赦免夫子无罪之后,再回去歇息,否则一直挂念,反而休息不好。”
声音落下。
苏长歌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但很快便明白。
慕子清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而卫国公则是脸色微变,他又不是不通男女之事。
好家伙,孤男寡女,虽然是师徒,但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少年慕艾,少女怀春,指不定就互相欣赏,然后那啥了。
想到这。
卫国公看了眼孙女慕子清。
仔细一想。
孙女对苏长歌确实很特殊。
虽然目前看不出喜欢,但若是再继续发展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可话又说回来,孙女这性格,或许只有苏长歌压得住,若是能走到一起,总比将来嫁给其他人受委屈要好。
至于师徒关系。
虽然会惹来世俗非议。
但卫国公府,根本不怕被人议论,而且换个由头瞒过世人不就好了。
卫国公心里这样想着。
扫了苏长歌一眼,不知为何,开始觉得他不顺眼起来。
随后,卫国公看向慕子清说道。
“恩。”
“那子清你便留在这吧。”
卫国公说完,不等回话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朝皇城驶去。
“怎么感觉突然变得怪怪的?”
见状,苏长歌有些疑惑。
他自然不知道,卫国公已经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将来。
而此时,慕子清也对爷爷的突然转变,也觉得很奇怪,但并没多想,而是看了眼苏长歌,有些话想要问他。
旁边,李常顺洞若观火。
看了眼苏长歌和女扮男装的卫国公孙女,面露笑意。
“两位,还随本官这边请。”
“恩。”
苏长歌点点头。
只是莫名有种住客栈开房的感觉。
很快,在李常顺的带路下。
苏长歌来到一处院子,里面有间厢房,李常顺推开门。
一套水柳木打造的饭桌、椅墩摆在中央,左边摆放着一张软塌和梳妆台,以及一座屏风,右边则是书架和书案。
看到这一幕,苏长歌有些惊讶。
虽然早就知道待遇不会差,但跟天牢相比,这也好太多了。
你管这叫坐牢?
这时,李常顺的声音响起。
“苏状元本就不是犯人。”
“自然不需要与犯人挤在牢房。”
“你且在这安心歇息,需要什么朝门外狱卒喊一声就行。”
“待陛下召见,本官会亲自前来。”
李常顺开口,不卑不亢,一副讲事实,说道理的样子。
而对方既然表达善意,苏长歌也不矫情,当即收下这份好意,拱手感谢道:“李侍郎有心了,苏某在此谢过。”
“苏状元言重了。”
“本官只是秉公办事而已。”
“现在时辰也不早,便不打搅苏状元你歇息,先行告辞。”
李常顺说完,转身离开房间。
此刻,房内就只剩下苏长歌和慕子清两人。
“夫子,你武道入品了吧?”
慕子清率先开口。
在狱卒费力的帮苏长歌拿下链锁时,她就已经看出来。
除非天生神力或武道入品,否则夫子不可能轻易拎起上百斤重的链锁,而前者明显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后者。
“嗯。”
苏长歌点头答了一声。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
而此时,慕子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夫子,你觉得刚才在地牢内,学生做的对吗?”
慕子清开口问道,其实以她的性格,本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但她很想知道,自己说出那番话后,在夫子眼中的样子。
苏长歌听到此话。
并不感到意外。
慕子清半夜留下来,总不能是问自己算术题吧?
随即,苏长歌说道。
“在回答之前,不妨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曾经有个年轻人,为了国之大义,刺杀挟持天子的权相,但可惜功亏一篑,被官兵追捕,只能仓皇逃走,所幸途中被一家农户所救,才免逃一死。”
“而就在夜里。”
“农户磨刀准备杀鸡给年轻人吃。”
“但年轻人却认为农户是为了官府悬赏,想半夜杀死自己。”
“于是为了自保,年轻人提剑杀了农户。”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农户家人报复,泄漏自己踪迹,年轻人还斩草除根,杀了农户的妻子和一对儿女。”
“最终,年轻人逃过官兵追捕。”
“兴兵起势,讨伐权相。”
“与天下诸侯交锋,过程中不乏屠城、掘墓、人肉充当军粮之举。”
“但其最终定鼎中原,开创王朝基业,使境内太平。”
“你觉得这年轻人如何?”
苏长歌开口问道。
慕子清听完,低头沉吟一会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农户好心收留,但年轻人多疑,为自保杀农户一家,此举忘恩负义。”
“屠城、掘墓、食人肉更是大错特错。”
“但年轻人保境内百姓太平。”
“此为大善。”
“因此,这年轻人有大恶,但亦有大善,子清难言其对错。”
慕子清将心中感受如实说道。
听到这话,苏长歌点点头,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若是换做那些腐儒,肯定早就跳出来责骂,以道德仁义去批判罪过,但慕子清知道其中还有大善,这点属实难得。
随即,苏长歌出声说道。
“何谓对错?”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
“蛮夷贪图我大晋土地,对他们没错,对我们便是大错大恶。”
“正因如此,对错往往在于立场。”
“道德仁义是一种立场。”
“维护自身利益也是一种立场。”
“保护境内百姓,意图终结乱世,开天下之太平,依旧是立场。”
“你提议要杀锦衣卫千户,便是站在维护自身利益的立场,但人为何要修道德、定法度,便是在看待问题、为人处世上不能仅以个人立场来衡量对错。”
“李渡心怀不轨,蓄意报复。”
“不只是你,站在我的个人立场上,李渡也该杀,以绝后患。”
“但若是动手,就违背朝廷法度。”
“坏了心中道德。”
“杀他就成了错。”
“正因如此,我才提议将他交给陛下处置。”
“陛下即便杀他,也会调查其罪证,若是其罪可诛,有法可依,那便杀了,若是其罪可恕,那不杀也在法理之中。”
“如此。”
“既保全了自身,又不坏法理。”
苏长歌开口,将整件事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慕子清听。
慕子清是弟子中最聪慧的。
也是行事最果断的。
她行事若是能走正道,持正念,对天下百姓都是件好事。
“学生懂了夫子的意思。”
听完,慕子清若有所悟的说道:“站在个人立场,对错是相对的。”
“法理和道德,是以大多数人的立场,约束并防止个人对错立场凌驾于他人之上,实现大多数人立场上的公正。”
“夫子是希望我能修道德,守法度,不单以自己的立场来衡量他人。”
“并且做事要站在大多数人立场上。”
随着声音落下。
慕子清的眼神闪烁光亮。
而苏长歌也没想到。
自己一番话。
她竟然能想到这么深的层次,就差没把主观立场、客观立场给说出来。
不过慕子清有这样的认识也好。
站在法度、道德内的杀伐决断,才是人间正道。
而他故事中的年轻人,功绩没办法磨灭,但杀无辜之人保全自己,和泄愤屠城的事苏长歌却无法认可是对的。
苏长歌所坚持的道理很简单。
法理是行为的底线,道德是个人的准则。
而法理和道德的制定标准。
不是以维护某人利益,或者某个小群体利益为准。
应该像某个伟人说过的那样,站在维护天下百姓利益的立场上。
比如说有个权贵为了私利,杀了一个普通百姓,即便是皇帝降旨宽恕,那在苏长歌看来,也违背了法理,要依法处置,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三纲五常等道德观念。
若是道德准则,损害了天下百姓大多数人的利益,那就要废除。
当然,这些话还得枪杆子硬,有自保之力再说出来。
一旁,慕子清看着苏长歌侧脸。
美眸中露出几分佩服。
夫子对法理、道德的见解和认识,已然不亚于古之圣贤。
这让她很好奇,夫子的脑海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多从未听过的新词?
随后,就在慕子清想要发问时。
突兀间。
一阵敲门声传入耳中,
“苏状元,还请你准备一下。”
“陛下降旨。”
“两个时辰后,刑部大堂内三司会审,陛下、太子听审,百官旁听。”
李常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