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院,黄字丁班。
苏长歌正在教授学生武道招式,强身健体。
突兀间,一阵脚步声响起。
苏长歌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门口,赵恒等人见状同样看去。
下一刻。
两道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其中一人白发苍苍,众人都认识,太学院的严院长。
而站他身旁那人,面容儒雅,黑发束冠,二尺美髯,身材修长笔直,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仿若温润如玉的君子,令人心生好感。
“老夫鲁地孔兴儒。”
“今日特地来此拜访苏状元。”
孔兴儒拱手,并没有摆出衍圣公的架子,面露笑意。
而听到他的名讳。
赵恒等人脸上不由露出惊愕之色。
鲁地孔家?
孔兴儒?
这不是当代衍圣公的名字吗?!
想到这,赵恒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苏长歌,眼中满是佩服之意。
好家伙。
没想到夫子名气竟然如此大。
这才过了一夜。
就让衍圣公亲自过来拜访,
果然,如夫子这般才华绝世,品格高洁之人,岂会被世俗所蒙尘。
“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让衍圣公亲自拜访。”苏长歌拱手,口中说着客套话,目光在严院长和孔兴儒身上游移。
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又为何突然找上门,
“苏状元过谦了。”
孔兴儒开口,接着出声问道:
“刚才老夫在门外。”
“看到你和学子们都摆出武道招式,这是为何?”
孔兴儒语气温和,虽然心中觉得武道是卑贱末流,但并没有上来就呵斥,而是询问苏长歌教学生武道的缘由。
“体为命之本根。”
“我教学生修炼武道,非是为了与人厮杀斗狠,而是为了强身健体。”
苏长歌开口解释。
虽然读书人瞧不起武道,视武者为只知争勇斗狠的莽夫。
但这并不是什么太忌讳的事情。
毕竟不管是朝廷法律,还是世俗礼法,都没说不允许读书人练武。
学文不习武。
更像读书人约定成俗的一种认知。
听到这番话,孔兴儒点点头。
“原来如此。”
“只不过,老夫以为。”
“一日之计在于晨,读书人还是要在圣贤书上多下苦工。”
孔兴儒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衍圣公说得对。”
苏长歌敷衍的点头,没打算在这上面与对方争执。
毕竟这属于认知上的差异。
对方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认知上都不同,苏长歌即便说的话再有道理,对方也觉得是在狡辩,既如此,还不如对对对完事,省些口舌。
孔兴儒见到苏长歌认错,眼中闪过几分欣慰。
又阻止了一位有才青年的思想滑坡。
武道?贱类罢了。
吾辈读书人只要专注圣贤经典,著书立说,养浩然正气。
不比那些粗鲁莽夫清贵多了?
随后,孔兴儒没在此事上继续纠结,出声说道。
“苏状元可有空暇?”
“同老夫在这太学院内走走。”
话音落下。
苏长歌并不感到意外。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衍圣公特地过来肯定是有事。
“衍圣公相邀,晚辈自然有空暇。”
随即,苏长歌开口答应下来。
他也想知道。
孔兴儒到底为何来找自己。
不管好坏,快点解决,好继续回来教学生。
“那苏状元请。”
孔兴儒抬手,摆出请的姿势。
严院长看到这一幕,知道自己多余了,随即出声道:“老夫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衍圣公您和苏状元聊。”
“好,严院长慢走。”
孔兴儒点点头,目送对方离开。
“你们且在教室温习功课。”
“为师去去就回。”
苏长歌对慕子清等人说完,见他们点头,转身跟孔兴儒离开。
两人在太学院的道路上闲逛。
“苏状元。”
“你觉得太孙如何?”
孔兴儒见身旁无人,试探的说道。
“吾与太孙只有一面之缘。”
事关皇室储君,苏长歌出声夸道:“但观其举止,气度不凡。”
“只是遇事有些急切,不过这也是少年心性使然,待日后久经磨砺,处事老练之后,想来举止会沉稳许多。”
一番话下来。
表达的意思就一个。
这孩子太年轻,要等将来才能看出来他到底怎么样。
而听到这个答案,孔兴儒并不意外。
毕竟太孙确实还小。
才十七岁,弱冠之年都还未到,非要夸有人君器宇,那纯扯淡。
他刚才那话,只是想确认苏长歌对太孙有无恶感。
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
随即,孔兴儒开始直入正题。
“苏状元,储君乃是国之根本。”
“当今太子子嗣并不旺盛,嫡子只有太孙一人,将来注定肩挑大晋江山。”
“你有大才,却甘愿隐于太学院之中,当教书育人的夫子,行教化之道,老夫深感佩服。”
“但苏状元你刚才也说了。”
“太孙年少,血气方刚,遇事有些急切,难免会误入歧途。”
“故老夫想请苏状元你担任太孙之师,教导储君,使其沐浴圣贤教化,修身养性,恪守人君之德,如此一来,对大晋江山,对天下万民都是一桩好事。”
孔兴儒开口,语气诚恳的说道。
见状,苏长歌蹙了下眉。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太孙请衍圣公当说客,过来说服自己。
但和上次拒绝太子一样。
苏长歌并不想再收一名皇孙为弟子,免得将来难做。
“衍圣公此番来意,晚辈明了。”
“但储君乃是国之根本。”
“晚辈弱冠之龄,仅比太孙痴长几岁,才疏学浅,恐岂能胜任。”
“若是因晚辈一人耽误了太孙,百死都难以恕罪。”
“故而,非是晚辈不愿教导太孙,而是储君之师,只有才德兼并,德高望重,如衍圣公你这般君子才能够担任。”
苏长歌开口。
孔兴儒既然以大晋江山和天下万民,来道德要挟他教太孙。
那他就同样以万民还回去。
以年纪太小才疏学浅,怕耽误太孙,耽误天下万民和江山社稷为由。
拒绝了这份差事。
顺带捧了一下衍圣公。
想让他以他自己为模板去给太孙找老师,别再纠缠自己。
而此时,孔兴儒听完苏长歌的话。
知道他有推脱之意,可细细一想,觉得也不无道理。
自己虽然是受太孙所托,说服苏长歌做他夫子,但也要为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考虑,怎么能因太孙的喜好而偏私。
苏长歌才二十出头。
让他去教导太孙,确实有些欠考虑。
唯有像自己这样久经世事,德高望重之人,才能担此重任。
此外,刚才见苏长歌教弟子习武。
万一他当上太孙老师,将此恶习教给太孙。
使太孙不喜仁义,以霸道治国。
这岂是社稷之福?
心念至此。
孔兴儒也就不再强求。
深深的看了眼苏长歌,觉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耽误太孙。
随后,孔兴儒言明自己的第二个来意。
“苏状元既然不愿担任太孙之师。”
“那老夫也不强求。”
“但有一事,还请苏状元知晓。”
“皇孙赵恒乃太子内宫良娣所生,非嫡非长,又生性顽劣。”
“苏状元将此等劣徒收入门墙,日后待此子爪牙渐利,狼子野心暴露,难免会打着你的名义,觊觎正统之位。”
“还望苏状元早做打算。”
“最好是将此徒”
伴随孔兴儒的声音响起。
苏长歌脸色愈来愈冷,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出声打断。
“衍圣公所言,在下已经明了。”
“但赵恒乃是吾之弟子,其为人秉性吾自知矣,无需他人赘言。”
“辛苦衍圣公跑这一趟。”
“在下还要教书,恕不能久陪。”
说完,苏长歌扭头就走,根本没去理会一脸错愕的衍圣公。
有一说一。
要不是这衍圣公还算讲理。
他连这番话都不会说,直接拂袖离开。
毕竟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弟子品性怎么样需要你来多嘴?
你踏马管的可真够宽啊!
而此时。
怔在原地的孔兴儒也回过神来。
看着苏长歌背影,他不由摇了摇头,没有出声挽留。
觉得此人有些不识好歹。
自己好言相劝。
怕他有朝一日被赵恒此獠反噬,陷入夺嫡风波,误了清白和性命。
但奈何忠言逆耳,反倒受了冷遇。
由此可见,苏长歌此人虽有才华和品格,但却无识人之明,又不听贤达良言,一意孤行,难怪会被奸佞所蒙蔽。
跟这种人讲再多道理都无用。
唯有吃过苦头之后,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唉,愚德愚良之人。”
孔兴儒叹了一声,却没有离开太学院。
而是让一名路过的学子。
带他去找严院长。
毕竟好不容易来皇都一趟。
自然要找人探讨一下圣贤经典,交流下各自的心得感悟。
就如此。
孔兴儒很快来到学宫,找到严院长。
“衍圣公。”
“您怎么这就回来了?”
严院长开口试探,想套出两人聊了些什么内容。
“本来也只是聊些闲话罢了。”
孔兴儒笑了笑,随口敷衍过去。
衍圣公和皇位其实没什么区别,位子只有一个。
虽然竞争没皇位那么激烈,但他能坐上这个位子,也不是什么愚善之辈,知道严院长这是想套自己的话。
而见衍圣公不想说给自己听。
严院长也不恼,岔开话题说道:“衍圣公可知。”
“就在今日,苏长歌要在朱圣当初为众弟子传道的学堂讲课。”
“哦?还有此事?”
孔兴儒眼中闪过一抹好奇之色。
苏长歌的事迹他倒是知道。
但此人对圣贤经典的理解感悟却从未听过。
不过想来苏长歌能考取状元,作出千古诗词,文采应该不差。
也就在这时。
严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衍圣公您既然来了。”
“不妨留下听完他的课再走。”
“若是他对圣贤经典有疏漏,或者误解的地方,也可以及时帮忙斧正。”
严院长开口,语气温和。
仿佛劝孔兴儒留下来的本意,是真的为了苏长歌着想。
“苏状元才华过人,何须老夫帮忙斧正。”
孔兴儒笑着摆了摆手,而后话锋一转,“但闲来无事,听听后辈授课传道也是不错,说不定还能有所获益。”
“衍圣公客气了。”
“您是文圣后代,当世大儒,小辈授课哪里谈得上获益。”
严院长开口,吹捧衍圣公。
闻言,孔兴儒这次并没有再谦虚,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而与此同时,苏长歌回到班上。
看着弟子们好奇的眼神,并没有告诉他们交谈的内容。
只是如往常那般讲课,先讲解了几人课业中出错最多的题目,然后就是温习圣贤经典,毕竟上面所言也不全是错误。
没必要一竹竿打死一船人。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才是继承先贤绝学,使其遗泽造福众生的最好方法。
也就如此,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很快,来到申时。
苏长歌带着慕子清、赵恒等人前往浩然堂,准备为太学院学子讲课。
“你们猜夫子准备讲什么?”
赵恒看了眼苏长歌的背影,小声的向众人问道。
“还有想?肯定是兵法啊。”
霍从文自信的答道:“夫子师承吾等师祖孙武,兵道之才千古无双。”
“别忘了,这里可是太学院。”
“夫子怎么可能在此地公然传授兵法,依我看肯定是算学!”
沈福开口,脸上露出自信之色,换做曾经他肯定不敢在人前开口,但如今熟络了,跟众人说话也就放开了。
“几位,在下觉得不然。”
“夫子能做出千古诗词,而这又是太学,讲的肯定是诗词之道。”
柳咏文绉绉的说道。
但霍从文、沈福两人可不这样想。
三人很快就争执了起来。
渐渐地,赵恒、慕子白、陈云几人也加入到争吵。
慕子清瞟了他们一眼,觉得几人都说错了,夫子最擅长的学问绝对不是兵道、算学、诗词,而是更为高深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
慕子清有些眉目,但并不清楚、
只是依稀觉得,应该跟善恶好坏、践行真知之类的道理有关。
正想着,一行人来到浩然堂。
苏长歌一眼望去。
此时浩然堂的门已经打开,学子们三五成群的向着里面走去。
“你们到了里面自己找空位坐下。”
苏长歌没有给弟子特权,一视同仁,按照先到先选的规矩办。
“好。”
慕子清等人纷纷点头。
随即,苏长歌信步走进浩然堂内。
刚一进去,瞬间就有无数双目光汇聚在他身上,眼神热切。
苏长歌扫了一眼。
前面和中间的座位几乎全部坐满,就后排还剩几十个座位。
而坐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
正是衍圣公和严院长,以及太学院的一众夫子和教习。
“早知道就早些来了。”
赵恒抱怨一声,但也没动歪心思,与众人一同向后排走去。
正此时,旁边一位老夫子的声音响起。
“苏状元。”
“学子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你可以开始授课了。”
“苏状元才华绝世,想来听完此堂课,太学院学子定会受益匪浅。”
老夫子笑着开口,当众大力吹捧。
此话一出。
苏长歌看穿对方捧杀的心思,想等自己授课的时候出声为难。
但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希望等下自己开口后,朱圣学徒们还能笑着吹捧自己,假笑也行哦。
随即,苏长歌在近千名学子的注视下走上讲台。
没有说什么有幸来此的客套话。
直接步入主题。
“诸位学子。”
“今日吾要讲乃是心学,心既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苏长歌开口,声音不大。
但因为浩然堂本身的缘故,却能准确的传到在场众人耳中。
只不过,伴随他这番话说完。
全场顿时陷入死寂。
朱圣门徒的脸也瞬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