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苏长歌说完上三策之后。
寂静无声。
老皇帝和太子陷入沉思当中,权衡该不该推行摊丁入亩等一系列政策。
良久过后。
老皇帝缓缓叹了口气
“朕听苏卿家一言,顿觉此生光阴虚耗,时至今日方知何为治国之道。”
老皇帝语气中满是惋惜和遗憾。
苏长歌拱手行礼。
“陛下之言,臣愧不敢当。”
“如太子先前所言。”
“大晋此时能四海安稳,百姓安康,全要仰仗陛下多年勤政治国。”
苏长歌开口。
他这并不是虚伪客套。
作为皇帝而言,能保证在位时社稷安稳,就已经算是合格了。
但要论功绩的话,若外不能开疆扩土,击溃外敌,内不能使百姓生活温饱,不用为一日两餐而担忧,谈什么功绩?
“寡人愚钝,唯有靠勤治国。”
老皇帝摇头叹息一句。
若是在今日之事前,他还能为此沾沾自喜,觉得无愧于先祖托付。
但现在,听完苏长歌的策论之后。
他顿时觉得这辈子白活了。
勤虽有用,但方向不对却是事倍功半,甚至是原地转圈,或者干脆南辕北辙。
心中如此想着。
老皇帝瞥了眼窗外,然后转头看向太子。
“天色不早了。”
“皇儿,你送苏状元离宫吧。”
老皇帝开口。
“诺。”
太子起身,拱手行礼。
苏长歌同样起身。
“微臣告退,”
说完,两人便在老皇帝目送下走出大殿。
待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太子开口道:“苏状元,你刚才提出的那番策论,字字珠玑,皆是治世之良言,本宫佩服。”
“你放心,为我大晋的江山社稷计。”
“本宫定会劝父皇推行此策。”
太子面露笑意,他已经被刚才苏长歌的策论见解给深深折服。
有理有据。
每一条都既能强国又能富民。
自己能遇到此等贤臣。
乃是自己的福分,亦是大晋百姓的福分!
他相信,只要贯彻苏长歌定下的国策方针,大晋很快将会迎来千古盛世!
到时百姓生活温饱富足。
朝廷兵强马壮。
大晋江山社稷将绵延千万载!
而此时,听到太子的赞叹。
苏长歌淡淡一笑。
对于老皇帝或太子是否推行摊丁入亩等政策,他并不担心。
真正的阳谋,便是在不影响别人,也不依赖别人的前提下,因势利导,光明正大的让对方达到自己所想要结果。
譬如说某位至圣伟人的策论。
依靠现实情况和规律来对一件事做全面分析,让别人只能按你意愿行事。
苏长歌肯定是不如伟人。
但道理是相同的。
他将皇权被佃农覆灭的规律揭示出来后。
就算老皇帝或太子昏庸无道。
为了江山社稷。
除非能驳斥苏长歌这套理论。
否则为了保障自身利益,皇权只能选择妥协合作,按他规定的路线,站在广大百姓这边,与中上阶级斗争。
而这样一来。
即便不推行摊丁入亩等政策。
皇权也会想尽一切办法。
推行其它善待、优待佃农的政策,保证皇权本身不被庶民颠覆。
到了这一步。
苏长歌的目的其实就已经达成。
有了皇权作依靠。
百姓生活必然会变得比现在好。
心念至此,苏长歌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一旁的太子看到这一幕。
并未多想。
只当苏长歌是舒展心中抱负后的喜悦。
很快。
两人一路寒暄来到皇城门口。
“辛苦殿下一路相送了。”
苏长歌拱手道谢一声。
“苏状元这是何言,你为大晋殚精竭虑,本宫相送一程何足挂齿。”
说到这里,太子转头看向车夫和护卫,开口道:“尔等务必将苏状元安然无恙的送回府上,不得有失。”
“诺。”
车夫和护卫齐声应道。
随后,在太子的目送之下,苏长歌坐上马车离开。
而在送走苏长歌后。
太子按原路返回向老皇帝复命。
“父皇,苏状元已经出宫。”
“恩。”
老皇帝简单的应了一声。
目光专注的看着棋盘,突然问道:“你觉得苏长歌是个怎样的人?”
声音响起。
太子微微一怔,眼神闪烁。
随后,还是决定按照心中想法如实答道:“苏状元才华举世无双。”
“不仅精通诗词、兵法、儒学,连治国之道都有如此见解,儿臣甚至觉得,苏状元是上苍赐予我大晋的瑰宝。”
太子开口,语气诚恳。
听到这番话,老皇帝点了点头,就在刚才,他心里也有过这种想法。
随后,他指着棋盘说道。
“对弈见心性。”
“心性急躁好胜之人,处处抢占先机,心性稳重之人,步步为营。”
“朕观苏长歌之棋,别具一格,毫无章法,不似为了取胜,但他下棋时眼神决绝,亦不像风轻云淡看透世事之人。”
“有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感觉。”
“朕以为此子行事,必然有其目的,但藏得颇深,令人难深测。”
老皇帝说出自己的想法。
声音落下。
太子低头沉吟了一会,然后抬起头说道:“不论苏状元有何目的。”
“但观其行事,以及刚才的策论,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因此儿臣以为,苏长歌既有才华,又不见异心,理当重用。”
太子开口,态度格外的坚定。
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苏长歌有治世之才,又不见其争权夺利之野心,他有何不能容?
而此时,听到太子这番话。
老皇帝冷肃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制定国策,最难的不在于执行,怕就怕朝令夕改,半途而废。
因此,选择继任人,才能或者品格虽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将国策一如既往的坚持贯彻下去。
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只会将事情搞乱,
朝令夕改,政不存矣。
而老皇帝自知天命不长,就算推行新政,也可能中道崩殂。
所以对继承人的选择格外慎重,若太子不支持苏长歌提出的新政,那他也没办法,只能在两者之中二选一。
不过为了大晋的千秋江山计。
老皇帝也不能保证。
自己会不会废黜掉太子储君之位,改换其他人继任他的位子。
毕竟太子做了近四十年储君。
一旦被废那可不是小事,朝局恐怕会瞬间动荡不堪。
好在这些都是他多虑了。
而此时。
太子看到老皇帝的神情。
心中顿时凛然。
知道自己坚守了四十年的储君之位,刚才差点在老皇帝一念间被废黜。
还好自己坚定的支持苏长歌。
正想着。
老皇帝的声音响起。
“朕欲在与蛮夷谈判之后,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废除徭役之政。”
“徐徐图之。”
“皇儿,你怎么看?”
老皇帝开口,询问儿子的意见。
“儿臣无异议。”
太子一脸凝重认真的答道。
此事不仅关系到皇位,而且关系到大晋千秋社稷,他自然不会提意见。
听到这话,老皇帝点了点头。
转头看向窗外的夕阳。
只希望他能迟一点落山,亲眼目睹大晋盛世降临的那一刻。
......
与此同时。
苏长歌乘坐马车回到府邸。
“二老爷,您回来了。”
管家王伯上前迎接,府内一片喜庆,仆役来回搬着贺礼。
“恩。”
苏长歌点点头,接着开口问道。
“兄长到家了吗?”
“大老爷刚出去不久,说是有要事,让二老爷不用等他。”
王伯如实回答道。
闻言,苏长歌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本来有些事想和兄长商量,但既然有事外出,那等明天再说也不迟。
随即。
苏长歌用好晚膳便回到了房间。
刚开门第一眼,就看到那堆锈迹斑斑的铜钱还在桌上。
“鬼脸前辈你在吗?”
苏长歌随口喊了一句。
下一刻。
一道黑影从房梁落下来。
“什么事?”
鬼脸面具人开口,瞥了眼桌上铜钱,心中在想他是不是想让自己帮忙数清楚。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是另外的价钱。
起码再赚他五两银子!
听着对方不带半点感情起伏的声音。
苏长歌不以为意,开口直接问道;“前辈,你手头上有多少钱?”
“你想干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鬼脸面具人语气变得格外警惕起来。
难道是想打我钱的主意?
门都没有!
此时,见对方这个样子。
苏长歌安抚一句。
“前辈你不要紧张,我家境优渥,对前辈的钱不感兴趣。”
苏长歌开口。
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钱。
而是前辈你啊。
一个武道五品的高手,与自己仅仅只是雇佣关系,说离开就会离开。
那怎么能行?
必须要建立更为稳固长远的关系才行。
考虑到对方爱财的性格。
商业利益共同体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此时,听到声音。
鬼脸面具人放下心中部分警惕,以苏家的家境确实没必要贪图自己的钱。
但谁会嫌钱多啊。
反正她不会。
随即,鬼脸面具人出声问道。
“那伱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
苏长歌淡淡一笑。
“我有桩稳赚不赔的生意,不知前辈可否有兴趣加入进来?”
苏长歌开口。
他这当然不是骗钱。
有心学和国运响应两件事的声望加成,再加上刚才和老皇帝的交流。
很多原本计划中的事他都可以做了。
其中包括从事商业。
而有皇权、部分读书人和百姓做倚靠,大晋谁来找他麻烦都不怕。
正想着。
鬼脸面具人却摇了摇头。
“没兴趣。”
“师父曾跟我说过。”
“只要有人说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带我一起,不是想骗我钱,就是馋我身子。”
“天上不会掉馅饼,钱要靠自己一点一点攒起来,生意风险太大,动辄倾家荡产,师父攒了一辈子的钱就是这样赔掉的。”
鬼脸面具人的语气格外认真。
刚放下的警惕,瞬间提上心头,目光审视的上下打量苏长歌。
而此时,伴随她声音响起。
苏长歌微微蹙眉。
虽然知道,想把钱从爱财如命的鬼脸面具人口袋中掏出来有难度,但没想到还有个师父,害得他要多花点工夫。
随即,苏长歌出声道。
“前辈,你师父说的没错。”
“但你有没有想过。”
“当初你师父为什么要去做生意?”
“银钱如水。”
“你靠自己一点一点从别人手里赚,就等于往一口井里打水。”
“但要是自己做生意,则是别人主动将水往你这倒。”
“前者攒的水总用喝光的一天,但生意要是做起来,你就等于拥有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银钱往你口袋流,挡都挡不住。”
苏长歌开口,有理有据的分析道。
听到这话。
鬼脸面具人不由想象银钱流向自己口袋的画面,眼神有些迷离。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
“生意做不起来,那我不是血本无归?”
“不行不行。”
“我可不想像师父那样穷困潦倒。”
鬼脸面具人再次摇头。
苏长歌却是不急,开口问道,
“敢问前辈,大晋这些商贾富豪,有谁是靠给人打工赚钱的?”
“不置办产业盈利。”
“一辈子都是没前途的打工人!”
“你师父亏钱,不是做生意赚不到钱,而是他被人给骗了。”
“而正所谓官民合作好赚钱,我兄长是吏部尚书,我学生家族背景显赫,信国公、卫国公、太子、户部尚书。”
“我背靠的,是朝廷!”
“别说血本无归,我就算想亏都难!”
声音煌煌,振聋发聩。
一时间,鬼脸面具人有些懵了。
她确实没见过哪个商贾富豪是跟自己一样,靠替人打工赚钱的。
而且苏长歌后面的话也很有道理。
背靠朝廷。
有如此多权贵罩着,还怕赚不到钱?
霎时,她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试探的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带我赚钱?”
此言一出。
苏长歌顿时知道这件事稳了。
随后,不急不缓的端起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
“我的计划是,开办钱庄。”
苏长歌的话刚说完。
就听到鬼脸面具人幽幽的说道。
“我师父当年就是这样被人骗的,钱投进去,生意不好,合伙人卷钱带着小姨子跑路,师父到死都没找到他口中的龟孙子。”
苏长歌:.....
我踏马麻了。
你师父的合伙人是不是姓黄?!
心中如此想着。
苏长歌面色保持平静的说道。
“你有多少银钱?”
“我有一弟子,其父是户部尚书,其母是江南范家嫡系。”
“年仅十七岁就有三百万两白银。”
“若我真是你师父合伙人那样的卑劣之徒,骗我弟子的钱不是更轻松?”
“实话跟你说吧,钱在我眼里只是個数字,带你是念在你保护我的份上,想让你赚点闲钱,假如你不愿意就算了吧。”
说完,苏长歌摇了摇头。
背过身离开。
他的本意其实是借钱庄入股之名。
打造利益共同体,将这个爱财的五品高手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但没有想到,对方虽然爱财。
但却因为师父碰到黄鹤而倾家荡产,以至于警惕心太重。
也是因此。
若这最后的激将法也没用。
那苏长歌也不会再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就当是有缘无分,没办法紧密合作了。
然而,就在苏长歌这样想着时。
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这生意我投了,要出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