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内。
慕子清的声音响起后。
众人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率先回过神的赵恒出声喊道。
“夫子。”
“我也想跟在你身边!”
赵恒开口说完。
陈云、慕子白附声应和,四人都表示想跟在苏长歌身边学习。
有一说一,相比于跟在户部尚书、老信国公身边,他们还是更想跟着夫子,不仅能学到东西,而且还很有意思。
闻言,苏长歌微微一怔。
但很快脸上就恢复淡然之色,扫了眼慕子清和其他三人。
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为师知道了。”
随即,苏长歌点了点头。
见状,赵恒、慕子清四人脸上露出喜色,夫子这是答应他们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
就见苏长歌话锋一转。
“但为师不是圣贤,学为师也不需要跟在为师身边。”
“为师之道,二三言可以蔽之,经世致用,以国为重,以百姓为重,学问应当无损或有益于天下,行事造福于百姓。”
“若你们要学为师,可以以此为准条去行事、学习。”
苏长歌没有去言心学。
他推行知行合一,也是经世致用,两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相辅相成。
知行合一、致良知是对道德思想的指导。
经世致用则是行为价值观。
前者修身,后者治国安邦平天下。
若做到知行合一、致良知,可称为良善君子,但这样还不够。
苏长歌希望的学生能以经世致用为己任,用自己的学问去造福百姓、国家,而不是像腐儒那样空谈仁义道德之言。
至于说成不成圣贤。
苏长歌以为,圣贤不是学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若有大德造福于天下百姓。
不需要天地认可,在百姓心中你就是圣贤,而这样就够了。
此时,伴随声音响起。
慕子清等人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
但听到经世致用。
几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夫子不是在敷衍他们,而是告诉他们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知行合一、致良知太难。
人生百年,受限制天赋资质,有的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没办法实现。
只能作为方向指引,尽力去追求。
但经世致用却要简单许多。
一心为国,一心为民,所学所行都是为了治理世事,造福百姓。
想到这。
众人拱手作揖喊道。
“夫子之言,弟子谨记于心。”
见状,苏长歌点了点头。
随后没有多言,开始正常讲课,算术、文学、兵法这些都讲。
而慕子清等人也没有再整活。
专心致志的听课。
就如此,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伴随咚咚咚的清脆钟声。
苏长歌停了下来,看向面前的学生,说道:“今天就先讲到这吧。”
“沈福,为师有事问你。”
“你可认识皇都范家钱庄的主事人?”
苏长歌开口问道。
声音响起。
学堂内的众人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范家钱庄。
乃是大晋最大的钱庄,财力雄厚。
各地的商贾权贵都会将钱存到范家钱庄,兑换成银票,方便平常使用。
但夫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一时之间。
众人目光好奇的看向苏长歌。
而沈福这边也回过神来,开口答道:“认识,那是我大舅。”
“但半个月前,大舅随我母亲一同回江南省亲,如今皇都钱庄管事的是我舅母,但她这人...精于算计,有些势利。”
沈福胖胖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事先提醒夫子一句。
小辈不言长辈之过。
但这大舅母。
确实让他有些无语。
昔日父亲沈林还没升到户部尚书。
只是户部之下。
一个从六品仓部主事时。
去大舅家虽然谈不上倍受冷眼,但却是很生疏的客气。
聚在一起吃饭时,舅母还会冷不丁的刺一两句,话里话外说父亲沈林高攀,不算很难听,但那种态度沈福记忆犹新。
娘亲有次气的差点把筷子甩过去。
到了后面。
父亲一路高升到户部尚书。
这位舅母就换成了另外一副面孔,又是对自己嘘寒问暖,又是关心学业。
但沈福能感觉到舅母是在刻意讨好。
对方在意的不是亲人感情。
而是父亲的权势。
也正是这样,就算同在皇都,沈福也不常去大舅家拜访。
不是厌恶。
只是感觉没那么亲,去那干嘛?
此时,苏长歌听到沈福的话,心中没有太大的反应。
精于算计,势利。
自古商人逐利,势利的人太多了。
在感情上确实无法接受这种人,但苏长歌也没打算和对方做朋友。
在商言商。
互相利用罢了。
他找范家钱庄的主事人。
只是想谈合作,兼并范家钱庄,这样一来可以省去很多工夫。
此外,将来朝廷推行新政,成立商部,放宽对商业的把控,以范家的财力和影响力,若是配合,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若是不配合,还搞事情的话。
苏长歌同样不会手软。
心念至此。
苏长歌看向沈福。
“能带为师去见下你舅母吗?”
苏长歌问道。
闻言,沈福没多想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当然可以。”
对于舅母,沈福倒也说不上厌恶。
毕竟对方也没怎么自己。
只是没多少感情,如今夫子有事,带过去见一面也无所谓。
同时,沈福更关心的是。
夫子找舅母有何事?
毕竟夫子如今名满皇都,享誉大晋,家境优渥,应该不缺钱才对呀。
“恩,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苏长歌应了一声。
随后拿出一叠厚厚的课业,抬头看向赵恒等人。
“这是你们接下来几日的课业。”
“为师这几日可能都很忙,你们若有疑惑,可以写在纸上派人送给为师,亦或者登门来找,为师有空都会解答。”
话音落下。
众人看到这叠厚厚的课业。
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虽然立志要努力,但丝毫不影响看到这么多课业后内心很沉重。
见状,苏长歌倒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又不是自己做。
出题人的快乐,他现在享受到了。
随即,留下一众唉声叹气的弟子,苏长歌跟着沈福前往他大舅家。
不多时,摇摇晃晃的马车内。
沈福望着对面的夫子。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问道。
“夫子,您能否告诉弟子,您找范家钱庄是有什么事?”
听到这番话,苏长歌看向自己弟子。
沈福学算术也有些日子了。
说起来,自己并没有和他讲过商贾之道,如今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接触这些。
随即,苏长歌缓缓开口道。
“沈福。”
“你觉得做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突然被提问。
沈福心神不由一怔。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夫子既然有所问,那肯定是要教自己为商之道了。
想到这,沈福顿时有些兴奋起来。
低头认真思考一番后,抬头直视夫子,朗声答道:“回禀夫子,弟子以为,商人最重要的是信字,无信则不立。”
话音落下。
苏长歌眼前一亮。
沈福如此年纪就能有这份理解。
确实是个做商人的好苗子。
小商言利,大商言信。
商业的本质就是与他人缔结交易关系。
而想要与他人缔结关系。
信誉、信用至关重要。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依托信任基础而建立起来的。
举个例子,如果对身边任何人都没有信任,那你怎么证明你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是非观、价值观、认知观都会被颠覆。
怀疑主义。
就是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信任。
回到正题。
商人与人缔结交易关系,信用是打消对方怀疑的最好方式。
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人们往往会选择自己信任,或者大众信任的对象建立交易关系。
但又有很多情况是没得选。
比如说垄断必需品。
盐、粮食。
这是個体生存必需品,没有就活不下去。
垄断的情况下百姓只能购买。
不买就要死。
因此,既然有例外,那就说明信用重要,但对商人而言却不是最重要的。
随即,苏长歌开口说道。
“你能明白信字的重要,已经很好,商人确实需要诚信。”
“但商人最重要的是发现需求。”
“人有七情六欲、穷富贵贱,那么就必然会产生各种需求。”
“譬如说盐,它为什么赚钱?”
“因为盐是百姓们生活的必需品,唯有靠它才能活着。”
“伱再看看外面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糖葫芦、馒头、糕点等等,百姓明明吃粮米就够了,为什么还有这些东西?”
“皆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而麻布、丝绸是满足人的羞耻之心,赌坊、勾栏是满足人的娱乐需求。”
“由此可见,凡商人交易之物,皆是他人需求之物。”
苏长歌声音振振,掷地有声。
听到这番话,沈福一时有些入迷,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见状,苏长歌没有打扰。
有些道理就算别人说出来,也要通过自身思考理解,才能变成自己的东西。
否则光听就会。
那这世上就没有碌碌而为的人了。
很快,伴随一阵剧烈摇晃。
马车停了下来。
“二老爷,到了范家门口。”
随着马夫的喊叫声。
沈福从思索当中回过神来,态度无比认真的说道。
“弟子受教了。”
虽然没有操持过商业,但他娘亲可是出自大晋首富江南范家。
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下,他对商贾之道的理解要比普通人深很多,否则也不会说出商人首重于信,无信则不立的话来。
但听完夫子这话。
沈福的思路顿时被打开,很多以前不理解的事豁然开朗。
比如说一匹造价几两银子不到的丝绸。
凭什么能卖到几十两银子。
因为需求,权贵和富人需要这种颜色鲜艳,穿着舒服的布料。
同时还能区分贫贱。
换而言之,商人想要赚钱,就要发现、满足他人需求,以此来盈利!
沈福内心激动的想着。
而此时,苏长歌看到弟子朝自己作揖,淡淡一笑。
“你我师徒不必多礼。”
说完。
苏长歌走下马车,沈福紧随其后。
范家门口极其气派。
门前摆放着两尊气势威武的异兽,大门上挂着金漆牌匾,护卫各个虎背熊腰。
“夫子,这边请。”
沈福抬手示意,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来到门前,范家的仆役显然认识沈福,恭敬的出声问道。
“表少爷,您今日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找舅母。”
沈福开口。
“表少爷您里面请,小的这就去通传。”
闻言,仆役一脸谄媚笑意,用眼神示意旁边低一级的仆役去喊主母。
自己则带着沈福和苏长歌往大堂走。
至于苏长歌的身份。
仆役没有去问。
但对方表少爷带过来的客人,身份肯定不低,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很快,穿过建在清澈水面之上的曲折游廊,阶下石子铺成的甬路,仆役带着苏长歌与沈福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庭台。
“江南范家,不愧是大晋首富。”
苏长歌心中暗叹一句。
能在皇都复刻出江南水乡的装饰风格,而且用料皆是上乘。
随便一根木头就够普通百姓用几年了。
果真是财大气粗。
“表少爷,还有这位公子,劳烦二位在这稍等片刻,主母很快就会过来。”
仆役开口,端来一壶沏好的茶。
“恩,你退下吧。”
沈福接过茶壶,挥手表示不需要照料。
随后亲自替苏长歌倒了杯茶,一脸憨笑的说道:“夫子,您请用茶。”
“嗯。”
苏长歌轻轻颔首。
端起桌上茶杯浅抿一小口。
味道略微有点涩苦,但很快一股幽兰清香在口中回味。
此茶还不错,算是中等偏上。
而就在苏长歌心中给出评价的同时,一个身穿红袍的女人款款走来。
女人肤色白腻,褶褶如雪,五官是江南女子的精致,眼角有几条被脂粉遮挡的皱纹,身段曼妙,看上去像是才三十出头的样子,走起路来尽显风韵犹存。
“舅母。”
沈福站起身恭敬的喊了一句。
闻言,女人面绽笑靥,嘘寒问暖的关心道:“福儿你最近怎么清减了?”
“是不是学业太辛苦了。”
“正好,舅母托人带来了一支八百年份的野山参。”
“福儿你今晚就留在这用膳。”
范夫人开口,关怀备至,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福是她亲儿子。
“不,不用了。”
“福儿多谢舅母好意。”
沈福连忙摆手拒绝。
补品他还在家里可没少吃,最近好不容易瘦下来,再补就过犹不及了。
听到这话,范夫人并不恼怒。
依旧是笑脸相迎。
转头看向旁边静坐的苏长歌,出声问道:“这位公子是福儿你朋友?”
“不不,这位是我夫子,苏状元。”
沈福急忙开口解释。
此言一出。
范夫人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苏状元?
皇都还有哪个苏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