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平静不久的雪花随风飘落。
黎明的微光顺着窗棂溜进屋内,却依旧驱不散这盘踞已久的黑暗。
许长青悠悠醒来,目光落向床榻内侧,那里空无一人,被褥已掀开,余温散尽。
娘子生气了……
这点,他从昨晚便意识到,其实也想解释,也想道歉,可奈何于林清影根本不给机会。
……
“夜深了,还是快睡吧。”
……
那依旧温柔却隐隐漫着清冷意味的嗓音现在回想,宛若隔着天堑。
紧紧蜷缩在被褥里的背影略显孤寂,亦是不免让许长青心中一疼。
五年了……
过完今年,便是第六年。
这还是许长青初次知晓,林清影生气是什么模样……
耳畔盘旋着清水在锅里被烧热后所发出的咕噜冒泡声。
许长青从床上爬起,将衣物穿戴齐整,他走向厨房,却不见那道每日睁开眼便会看见的身影。
“该怎么办?”
许长青轻念着,他眼眉低垂,有些手足无措。
这问题占据着他的脑海,但,他想不出这问题的答案。
整个上午。
他过得浑噩至极,连书堂授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晌午时,他归家极为迅速。
本以为归家后,便能见到林清影,可,院内依旧空无一人。
已经半天时间不曾见到林清影……
不过,他知道林清影回来过,因为饭菜还是热的。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许长青不安的呢喃着,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见到林清影。
坐在昨晚林清影坐过的位置。
微风轻拂脸庞,扰动发梢,双眸如星河般明亮,亦是漫着几分迷惘……
眼巴巴的望着院门。
许长青似乎,有些明白林清影昨晚的心情了。
慢慢的。
他陷入沉思。
……
傍晚。
夕阳西下,风雪依旧。
昏暗的厨房内燃起灯火,炊烟亦是顺着烟囱,向外袅袅散去。
林清影站在灶台前。
她眼眉低垂,目光复杂。
手里的锅铲翻动着,青菜被炒出水分,散发清香。
慢慢。
各式菜品被端上饭桌。
红烧肉,剁椒鱼头,香辣小烤鱼,小炒青菜……
林清影取过碗筷,打算为自己盛碗柔软香甜的米饭。
可,还未动手,她瞧见空荡荡的厨房,再顺着小小门户,望眼空荡荡的院落……
还是将碗筷放下,自己落座饭桌旁,静静等待。
许久。
院门被人推开,轻微声响回荡在院内,伴随着鞋履踏过薄雪所发出的沙沙声,有道身影快步走进来。
目光扫视一圈,似是心有所感,许长青望向厨房,即刻喜上眉梢,他急促的迈步,来到林清影身边。
“娘子!”
他的声音带着担忧。
“饭菜快凉了,吃饭吧。”
林清影眉眼轻抬,她伸手取过碗筷,默默盛饭。
“娘子,我……”
“吃饭。”
林清影仅是简短两字,她打断许长青的话语。
许长青只能将话语咽回肚里,沉默着落座。
昏黄烛火明灭不定,余晖渐渐消逝,两道人影映在墙上。
气氛忽而有些沉重……
“你知道,我今日去了哪吗?”
林清影率先打破这沉默,她伸出筷子,夹走一块汤汁粘稠的红烧肉。
这天太冷,汤汁都成冻了……
“若是娘子想说的话。”许长青回答。
“我去了梨园听曲,今日的戏,戏伶唱的不大好听,我便去了万福茶楼听书,太过枯燥,可若不在这待着,又好像无处可去……”
林清影缓缓诉说着,她轻声道,“但他说的乏味,留不住我,我便走了,去了南慈山。”
“南慈山的路很陡,娘子你……”
“南慈山的路是很陡啊,我在爬一线天的时候还摔了呢。”
林清影微笑。
“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许长青面色一变,他赶忙起身,紧张的察看林清影有没有伤到哪里。
“坐下。”
林清影声音清冷。
许长青紧忙照做,毕竟是得让娘子不再生气,可得顺着她……
“夫君,你可知,我最生气的事,是什么?”
林清影神情缓和几分,她默默吃了口饭。
“我骗了你。”
“是,又不是。”
林清影摇头,她放下碗筷,眼眸波光流转,望向门外,那茫茫天地,雪花纷飞。
“南慈山真的很难爬,我如今腿脚不便,若是硬爬,或许连一线天都上不去。
但我还是想再去那寺庙拜拜,可,礼佛该是心诚则灵,如何心诚?
自然该是一步一步,慢慢踏过去。
不过,在摔过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古树劲松,有些不敢爬了。”
“……”
娘子的话,别有深意。
许长青听出来了,他眼眉低垂,心底升起愧疚。
“上一次,我是怎么爬上去的?或许,是因为夫君在身边吧?”
“也正是因为夫君在身边,我才会走那段路走的如此心安,因为我知道,你在陪着我,我不会有事。”
“顶多,是走的慢些。”
眸光似是愈发黯淡了。
林清影薄唇轻抿。
烛火映照在她的面容上,不知如何的情绪,蔓延开来。
久久。
她唇齿轻启,道:
“我其实不想摔的。”
“……”
愧疚感愈发强烈。
林清影的借事喻事,说明了她生气的原因,也说明了她心中的担忧,亦是说明了,她的顾虑,她的害怕,她的……
不安。
“我昨日溜出去,是去了点香阁。”许长青道。
“……”
林清影重新端起碗筷,她没有言语,仅是默默夹了些青菜,放到碗里。
米饭已经冷了,但没有彻底的冷……
“可我所言不虚,娘子,我前去点香阁,当真是为了找平安的。”
许长青回答着,这是他晌午时想到的办法,也唯有此法,能将此事妥善解决。
毕竟……
若是和盘托出,谁能接受同床共枕的枕边人,暗地里会拥有另一重身份?
这是个更大的谎言,从最初相遇时便留下的谎言。
他还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圆……
故而。
让萧平安背锅,的确是最优解,既能让林清影安心,也能,让最初的谎言不被戳穿。
也不怕林清影会去求证,因为他已经跟萧平安商量过……
这口黑锅,萧平安会将其牢牢接住,并且,背的严严实实。
“他不是已经改邪归正,不再去勾栏酒肆了么?”
“他说是这般说,可我昨晚前去找他时,他并不在家。”
许长青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猜便能知晓,这小子定是再度前去点香阁,于是我便前去找他,将他抓了回来。”
“平安与你本就同龄,何必如此上心。”林清影问道。
“他是我的学生。”
许长青眼眉低垂,认真道,“为人师者,自当希望教导的每一位学生,将来能有所建树。”
“我希望我教的学生们,可以摆脱寒门,娘子,这是我的愿景。”
“……”
林清影不再言语,她默默吃着饭。
许长青亦是如此。
门外风雪似乎小了些许,烛火亦是轻微摇曳着,不再如方才那般,忽明忽暗。
久久。
林清影伸出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她眉眼轻抬,忽然问道:
“夫君,南慈山,我还能再上去吗?”
“能。”
许长青将饭碗向前推了些许,便见鲜嫩软烂的红烧肉落进碗里。
林清影的声音,柔和下来。
“以后,你不能再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