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八年十二月一日。
宁国府,花厅内。
贾珍手中拿着酒盅,悠哉地听着戏曲,颇为怡然自得。
自贾蕴过房已然过了半月,贾珍心里的气性也消的差不多,现如今,另有一件“头等大事”,可没闲情理会贾蕴。
“老爷,蓉哥儿来了。”赖二引领着贾蓉,来到厅内。
贾蓉进得厅内,心里止不住的颤抖,小心地喊道:“父亲。”
“嗯……”贾珍鼻子中发出长音,随后瞥了一眼贾蓉,道:“你也年龄不小了,也该娶亲了。”
贾蓉心中缓了缓一口气,还以为让赖二这般火急火燎地来寻自己是又要拿他这个儿子出气,原来是娶亲一事。
“父亲作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蓉的婚事自是由贾珍作主。
贾珍点了点头,嘴角上扬,道:“为父看中了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温良贤德,实属良配。”
贾蓉闻言皱了皱眉头,“工部营膳司郎中”不过是工部的一个六品官员,官位也不高,他老子怎会看中。
贾珍见贾蓉神情似是不满,将酒盅狠狠放在桌案上,训斥道:“混帐东西,你也老大不小了,惯会一些狐朋狗友,飞鹰走狗,若不寻个温良贤德的,怎收的了你的心。”
贾蓉吓得一哆嗦,忙应道:“父亲说的自是对的。”
贾珍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说道:“明日我便让人去秦家提亲,你心里有个数,若耽搁了此事,扒了你的皮。”
“似仓促了些。”贾蓉犹豫一会,弱弱地说道。
贾珍怒哼一声,光是这不满的神情便吓的贾蓉忙应道:“儿子晓得,父亲放心。”
摆了摆手,贾珍打发道:“好了,下去吧。”
贾蓉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此时贾珍手指欢快地敲击地案几,回想起前儿个瞧见的那道倩影,婀娜多姿、生性风流,心里便急不可耐。
秦业家虽是清寒,可是与贾府有旧,又是官宦人家,若是强纳之,惹人非议。
如今抬举秦家,秦业家还能拒绝,待日后来到府里,还不是任他胡作非为。
墨竹苑,书房。
贾蕴提着笔,一本正经地临摹字帖,所谓字如其人,念书是正途,可若字体不行,那也是白搭。
四年没怎么摸过笔杆子,若是不多加练习,怕是要贻笑大方。
贾蕴所摹字体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字体,而是官用的“馆阁体”,字体大大方方,端端正正,纯净秀丽,看了养眼。
一旁的晴雯帮着贾蕴研磨,可那眼眸却是盯着贾蕴,毕竟专心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贾蕴临摹完一页,舒展了僵硬的胳膊,旋即看见心不在焉的晴雯,不由地皱眉道:“你这小妮子,又偷懒了。”
晴雯闻言撅着个嘴反驳道:“奴婢才没有,大爷别冤枉人。”
贾蕴与晴雯也相处了半个月,互相也熟悉了不少,晴雯晓得贾蕴是个好性子的人,只要不犯错,平常顶撞他也不恼,性子也放得开了许多,语气自然随意起来。
瞧着俏皮的晴雯,贾蕴心情也舒畅不少,他也晓得了身边有个俏婢的好处。
看着就养眼,心情哪里会不舒畅。
晴雯见贾蕴复又描字,好奇道:“大爷这是在写什么,瞧着就好看。”
贾蕴回道:“《千字文》”。
顿了顿,贾蕴抬眼问道:“你不识字吗?”
晴雯摇了摇头,酸道:“奴婢就是个丫鬟,哪里识的字,大爷不是故意取笑奴婢吗。”
说来也是,晴雯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十岁被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被送到贾府老太太跟前儿学规矩,哪里识得字?
贾蕴瞥了晴雯一眼,见她似乎挺感兴趣地,便开口道:“你若是想学,便跟在我身边认些字。”
晴雯闻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贾蕴,眸光闪了闪,轻声道:“奴婢还是算了吧,别仔细耽误了大爷读书的工夫才是。”
贾蕴笑了笑,说道:“怎的,以往那般爆炭脾性去哪了,在我面前还装,收起你的小把戏,你若不想学那便算了。”
晴雯在一旁撇了撇嘴,心中暗恼。
小女孩的心思,贾蕴还是晓得一些,不就是抹不开脸面,实际上心里欢喜的很,若是不然,这小丫头早就闹起性子,哪会安静下来。
贾蕴开口道:“这《千字文》正好是启蒙的,一日学十几个字,日子长了,不做个睁眼瞎就是了。”
读书摹字正好可以静心,也让晴雯收些性子。
晴雯虽年幼,却是个美人胚子,若是连字都不识几个,着实可惜,学些字,说不得沾些书卷气。
若是晴雯不似原著那般命苦,真成了贾宝玉身边的人,说不得贾政身边那个粗俗不堪的赵姨娘便是晴雯日后的模样。
更何况,晴雯现在是贾蕴屋里的人,朝夕相处地,这嘴刀子有时着实令人喜欢不起来,寻些养性的事给她,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念及此处,贾蕴没有多言,取出一张纸张来,刷刷写了两个字,道:“今日你先学你自个的名字,若是学字连自个的名字都不晓得,岂不让人笑话。”
晴雯开心地接过纸张,愣愣地盯着手中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目光陷在那白纸黑字中,久久难离……
贾蕴见晴雯“失魂落魄”的样子,温声道:“去拿只笔自个练去,等你写好了自个的名字,在教你识《千字文》”
晴雯“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吩咐完,贾蕴便随晴雯折腾,可瞧着晴雯笨拙地握着笔杆,贾蕴不由笑了一声,旋即站在晴雯身旁,在晴雯错愕的神情下,握住晴雯执笔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晴雯”二字。
晴雯羞涩惊讶,半天回不过神,也没有拒绝,反倒是顺着贾蕴的笔锋“画”了起来。
贾蕴屈指轻轻弹了晴雯的脑瓜崩儿,没好气地说道:“想什么呢,专心一些。”
晴雯“啊”的一声,第一反应是柳叶眉倒竖,杏眸圆瞪,下意识要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又回过神来,轻哼一声,委屈地撅起樱桃小嘴来,清声道:“大爷,你怎么打人啊。”
贾蕴教训道:“不专心,该打。”
不顾晴雯恼怒的眼眸,贾蕴继续说道:“持笔要端正,你针线活好,拿笔没你刺绣拿针难。”
贾蕴先示范了下,讲解持笔要领,并说为何这样持笔,是否得力,然后让晴雯来持笔,贾蕴手把手地带着晴雯摹字。
一向灵动的晴雯被贾蕴略显粗糙的手握着手,心中渐起涟漪,耳边聆听着平静的呼吸,俏脸微霞。
带了几遍,贾蕴便松了手,回到自个的书案前,而晴雯则是定定看着黄麻纸上书写的字,一时顾不得羞涩,喃喃道:“这是……我的名字?”
丫鬟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好,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纯属放屁。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户人家的女子念书也只是识字罢了,以后嫁为人妇,也好管家,辅佐自己的丈夫。
至于识字到何种地步,因人而异,女子主要还是以针黹为要。
小姐尚且如此,丫鬟就更不必多说,怕是只能随着小姐身后识字罢了,看主子恩典。
贾蕴笑道:“常言道,字如其人,女孩子字终究要写得娟秀一些,馆阁体不适合你,你先用这练习持笔,赶明儿给你去寻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帖。”
晴雯虽不知什么卫夫人,什么簪花小楷,不过自家主子建议的,那定是错不了,心中也不由一阵感动,巧笑嫣然道:“谢谢大爷。”
贾蕴“嗯”了一声,旋即便吩咐道:“你每日也就是端茶送水地服侍人,我若是出去了,你也没啥事,寻些事做总好过无所事事,书房里的物件你可随意用,只是记得用完便要摆放好来。”
晴雯嘴角翘出月牙儿,笑应道:“大爷,我晓得了。”
贾蕴点了点头,旋即自个练起字来,只是先前带晴雯摹字时鼻尖传来的幽香及手中的腻滑,贾蕴心中略起涟漪,不当为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