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藴出了盐政衙门,带着两人上马,三骑策马扬鞭,驱使着胯下坐骑,向着北城门儿而去。
依大乾律,各省兵马,除却边军外皆不能驻扎在城内。
扬州大营驻扎在离扬州城北城门不远的地方,依山傍水。
贾蕴与手下两人驱骑来到扬州大营驻地。
鹿角栅栏,箭楼眺望。
此时正值申时,营门尚未阖上,有着哨兵警戒把守。
哨兵远远瞧见三骑向营门行来,当即招呼一声哨兵小队集合在营门前待贾蕴上前喝止道:“兵营驻地,来人止步!”
贾蕴领头停在营门前,身后侍卫上前呼喊道:“参领大人来此办差,还不闪开。”
“放你娘的狗屁参领,哪里来的小瘪三,也敢来兵营闹事,活腻歪了。”
为首的哨兵长一阵叱骂,丝毫不给情面。
贾蕴三人虽骑着高头大马,可却都是便装,哨兵长自然不晓得他们的身份。
更何况,即便是参领,那也比不上他们将军,不必怕他。
大乾朝驻防地设官,按驻防城镇的重要程度、驻兵多少,设不同等次的专城统辖长官,由高到低依次为参将、守备、千总等。
扬州人口繁华,商业重地自然不是小城小县可以相提并论扬州大营坐营官为参将职位,正三品武官,比贾蕴参领一职还要高一品。
贾蕴也不废话,举起钦差令牌,喝声道:“本官奉钦差之命,来此办差,速速闪开。”
那哨兵长闻言一怔,仔细瞧了瞧令牌,神色狐疑,偏头对身旁的人低声问道:“那令牌是不是真的?”
那人更是一脸疑惑,忙小声回道:“小的也没见过劳什子钦差令牌啊,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犹豫片刻,那人低声道:“要不小的去请示都蔚大人?”
哨兵长脸色一沉,眼前的人要真是大人物,那可是怠慢不得,等他请示完回来,自个的皮还不得被扒拉了。
虽说他当差不久,可这世上没有敢冒用钦差之名的人贾蕴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让他确定这应该是实打实的。
此时的哨兵长忙换上一副赔罪的神情上前道:“小的眼拙,不晓得上差在前,怠慢了上差,小的罪该万死。”
虽说哨兵长是按规章办事,可对于上差,这不是怠慢的理由,更何况自个先前还口出不逊,若是贵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恼怒于他,那他也没办法不是?
混迹兵营的日子也不短,自然晓得赔罪卖好。
贾蕴不置可否,并无不满之意,于是翻身下马朝营门走去,冷声道:“带本官去见你们将军。”
哨兵长犹豫片刻,心里有些发虚,小心道:“上差,请容小的禀告一声。”
虽说心里确定来人身份应是不假,可万事都有意外,还是谨慎些为好。
贾蕴冷眼盯着哨兵长,直把哨兵长看的发毛,当即便改口道:“请上差随小的来。”
贾蕴冷哼一声,他可没时间在外候着。
随着哨兵长走进营门,营栅之后,警戒的一队兵卒,三五成堆,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继续往大帐走去,沿途所见都是军纪涣散的兵卒,甚至隐约听见在一些营房中吃酒聚赌的喧闹声音。
贾蕴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这军纪涣散,着实不成体统,这若是敌人来袭,怕是甲胄还未穿戴,己方就损失了不少人马。
不过到底是地方守军,尤其是邻近纸醉金迷的扬州,出现这种军纪涣散的情况不足为奇。
行至大帐不远处,贾蕴等人便被拦了下来,来人仔细打量了贾蕴几人,为首的人怒斥着哨兵长,冷声道:“麻五,你是干什么吃的,军营重地,外人不得入内,这些事也办不好,不想要脑袋了”
麻五心里也委屈,身后的大爷可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拦也拦不住啊!
可眼前的大爷他也是得罪不起,于是赔笑道:“都尉大人,这位是钦差大人派来办差的,小的不敢怠慢。”
“钦差派来的人?”都尉喃喃道,显然不晓得所谓的钦差来他们扬州大营有何贵干。
贾蕴掏出令牌,为首的见状人面色一变,忙恭敬道:“下官不知大人乃是上差,望上差恕罪。”
贾蕴应了一声,旋即收回令牌,迈步朝着大帐走去。
都尉见状忙上前小心道:“大人,将军此时正有要事,容下官前去禀报一声。”
贾蕴挑了挑眉,先前瞧见大帐门前没有守卫就已经心生疑惑,这时又来人阻止,摆明了有猫腻。
“滚开。”贾蕴冷喝道。
贾蕴是来接管扬州大营的,可不是给他们面子的。
贾蕴身后的侍卫上前推开这些人,都蔚也不敢与他们发生争执,连连后退,而贾蕴则迈步朝大帐走去。
“大人大人”
都蔚连声制止,可却不敢上前阻拦,亦不敢靠近大帐,只能在身后呼喊,希望贾蕴能停下来。
贾蕴懒得理会,他倒是要看看这扬州大营的大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正好立威。
走到帐门前,贾蕴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喘息之声,眉头一皱,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果断地伸手掀开帏幔,贾蕴径直走了进去。
“呀”
都蔚在帐前听见这声娇喝声,不由地抚额倒吸冷气内心喃道:“完了”
而此刻,大帐之中,一张虎皮交椅上,男耕女织,条案上摆放着红色军令,笔墨纸砚等物以及衣裳散落一地。
察觉有人闯了进来,交椅上的男子一个激灵,顿时缓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男子遒髯密布的粗犷面容上现出恼怒之色,回头怒斥道:“老子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帐,哪个混帐东西闯了进来,给老子滚出去。”
贾蕴神色自若,眼神瞥了瞥那个面色潮红的女人,并未理会,淡定道:“本官奉钦差大人之命接管扬州大营,这位将军,把调兵令牌交出来吧!”
男子闻言一阵错愕,看清贾蕴手中的令牌后当即,阴沉的神情当即换了一张笑脸,忙道:“上差,稍等片刻。”
崇明帝早就下旨令钦差节制江南守备,扬州大营主将知晓了此事,如今有人拿着钦差令牌,自然可以接管扬州大营。
贾蕴上前,坐在一旁,对于虎皮交椅上的春光丝毫不在意。
男子神色尴尬,从温柔乡里退了起来,“狠”拍了惊慌的女人一下,女人会意,赶忙上前拾起自己的衣衫,见贾蕴端坐在帐下,犹豫片刻,当着贾蕴的面穿戴起来。
片刻之后,两人穿戴整齐,女子匆忙的行了一礼,在男子的眼神示意下,慌忙离去,贾蕴并未阻拦。
男子上前拱手道:“扬州大营参将贾瑱见过上差。”
扬州大营主将姓贾,也是贾族人,属金陵贾家十二房的人,按辈分还是贾蕴的叔叔辈,据说他能当上扬州大营主将,除却有些兵法谋略以外,靠的正是贾族余威,或许还有别的助力
顿了顿,贾瑱解释道:“刚刚那位是下官的妾室,让上差见笑了。”
贾蕴抿嘴不语,从那个女人脚踝上系着的红线,贾蕴就知道她不是贾瑱口中所说的妾室。
这种脚踝系红线的,应是青楼中人。
青楼女子腰间或脚踝系红绳成为一种风俗之,她们与客人之间就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如果系红绳的方式跟平常不一样,就说明她对这个客人有意,希望客人能帮自己赎身。
而客人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果客人不想这么做,那么他就当作没看见,如果客人也喜欢这个青楼女子,愿意为她赎身,带她远走高飞的话,那她就可以脱离这苦海了。
这些青楼女子如果跳出了青楼,她们就会把腰上的红线剪断,以表示她全心全意付出了所有,决心好好过日子。
这就是所谓“入台系红线,从良剪青丝”。
还有则是大多数青楼女子,都是无奈之下才入了青楼,从事着令人不齿的工作,而且社会地很位低,但她们也都是有着感情的,心里面也想得到人们的尊重,所以会在腰间或者脚踝处系一条红线,作为她们最后的底线,表示她们并非一丝不挂,还有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那个女子脚踝系着红线,是何人也就不需多言,贾蕴也是青楼常客,怎会不知。
对于贾瑱的解释,贾蕴也能明白。
按大乾律:“凡狎妓宿娼者,谓之行止有污,官吏革职”,“生监兵役人等窝顿土娼,照窝赌治罪。如系偶然存留,为日无多,枷号三月,杖一百。若日月经久,杖徒,再犯杖流。其得受娼家财物者,仍照枉法计赃从重论”。其失察之该地方官,交部照例议处。”
贾瑱不光狎妓,而且私自将女人带入军营,按律罪加一等,应当重惩。
不过狎妓虽然律法严禁,可实际上,官员狎妓实属官场的潜规则,京城的教坊司,军营的营妓,这都不是明证?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人会将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来讲,毕竟这种事是符合大众利益的。
身为皇帝的崇明帝也知晓此事,只要没有犯在明面上,崇明帝都是装着糊涂。
这种事就如同贾蕴前世的销售回扣,试问哪个老板不知道此事,只要做的不过分,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蕴身处边军之时,这种事也见多了,而且自己也曾狎过妓,正因如此,贾蕴并未拿此事做文章。
破坏规则的人,下场往往惨重,除非是这个人是上面指定要处置的人,要不然,大乾官员是不会拿这种事作为排除异己的手段,得力不讨好。
大家都是男人,今日你拿这件事攻击别人,明日别人也就会那此事攻击你。
当然,每个时代也都会有愣头青不是
贾蕴淡淡道:“贾将军,本官没兴趣理会你的家事,
贾瑱闻言心下一缓,当即就明白过来,笑呵道:“上差请上座,下官立即擂鼓聚将。”
贾蕴不为所动,瞥了瞥虎皮交椅上残留的水渍,一脸嫌弃,仍旧坐在下首处。
贾瑱神色尴尬,也并未多言,忙对着帐外喊道:“擂鼓聚将。”
不一会,外面传出鼓声,一众将领纷纷入帐,见自家主将站在帐下,一个年轻的男子却坐着,虽是错愕,不过也老实地候着。
黑压压的的一众将校恭敬地站在帐下。
与往常不同的是,自家主将也在其中,为首的年轻男子却不在主座上,而是在帐下坐着。
待人来齐,贾蕴开口道:“贾将军,调兵令牌呢!”
贾瑱闻言,掏出调兵令牌交给贾蕴,贾蕴看着手中的纯银兵符,正刻着大大的“令”字,反刻着“参将腰牌”,这就是调令扬州大营的兵符,有此兵符,便可号令扬州大营。
这些将校见兵符是自家将军亲自交在贾蕴手中,便明白眼前的年轻男子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对象,这也是贾蕴非得在众将集合后才收兵符的原因,目的正是为了告诉他们,贾蕴的身份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贾蕴满意地看着手中的兵符,说道:“本官奉钦差大人之令接管扬州大营,即刻起,本官的话便是军令,敢有不应者,斩。”
“末将尊令。”众人纷纷抱拳行礼应和道,便是贾瑱心里腻歪,亦是应和。
军令如山,这话不是白话,接了扬州大营的兵符,若这些人不听号令,贾蕴有资格处置他们。
贾蕴也不墨迹,直接偏头对着贾蕴带来的两人命令道:“你们各自去营中带领一部,把守扬州各个关口,许进不许出,若有人不识好歹,强行出关,无论是何人,有何种身份,一律按律处置。”
“是,”两人应声接令。
贾蕴冷峻的目光扫过众将,面上浮起一抹冷笑,补充道:“若手下有不听号令之人,你们二人可按军法处置。”
军法议:“不停号令者,斩”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回道:“属下尊令,但有一人出关,属下提头来见。”
贾蕴点了点头,下方众将皆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动不动地就斩,还是不论身份,着实吓人的很,同时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位“上差”要干的事不简单。
贾瑱身为扬州大营主将,听到要封扬州的关卡,还许进不许出,顿时眼神变换,上前道:“敢问上差,为何把守关口?此事总督大人是否知晓?”
总督大人便是两江总督,在各省总督里,直隶总督的地位是最高的,其次就是两江总督。
两江总督,是大乾朝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驻江宁,总管江南、江西三省军政,正二品官职,位高权重。
而扬州大营处于江南,正归两江总督辖制。
贾蕴轻笑一声,反问道:“贾将军可否告诉本官,是总督大人的军令大,还是本官身上的皇命大?”
贾瑱闻言忙回道:“自然是皇命为重。”
说到底,大乾朝是帝制朝廷,皇命才是最大的,这一点,贾瑱可不能犯糊涂,让人拿了把柄。
贾蕴看了看退下的贾瑱,旋即吩咐道:“剩余众人皆随本官进驻扬州城,钦差有令,城内灾民入城,尔等职责便是城内协防,防止灾民暴乱,只要灾民不抢劫、不杀人、不放火皆不需尔等多事,明白否?”
放灾民进城,却只要他们管理治安,其余的不需多管,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合理,贾瑱沉吟片刻,上前道:“上差,恕本官多言,若无总督公文,兵士不可擅入城内。”
贾蕴冷冷地看着贾瑱,淡淡道:“本官办的是皇差,还需向你解释”
“下官不敢,只是不知道上差意欲如何,还请上差言明,下官等也好配合。”贾瑱淡淡地回道,神色皆无贾蕴先前撞破他行事的窘迫。
贾蕴冷冷地看着贾瑱,这家伙是在套他的话
顿了顿,贾蕴厉声道:“按吩咐办事即可,其他的勿需多问,本官有言在先,若是让尔等耽误了要事,那时不要怪本官不讲情面。”
“末将尊令。”众人见贾蕴语气冷淡,心中皆是一冷,忙应和道。
贾蕴晓得堂下众人只是屈于他身上的皇威,暂且服从罢了,可心思各异,贾蕴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不过贾蕴也不在乎,反正他也是个临时坐营官,只需这些人乖乖地听话,办好这件差事即可,没想着收服他们。
“给你们半个时辰,整训各部人马。”贾蕴吩咐道。
“是。”众将应和道,随即在贾瑱的带领下出了大帐。
离了大帐,贾瑱脸色阴沉,身旁的众将纷纷看着贾瑱,似乎在等着贾瑱的吩咐,当中一名将校开口询问道:“将军,我等应当如何处置,还望将军示下。”
贾瑱思虑片刻,吩咐道:“按上差的吩咐办事。”
众人闻言应和一声,旋即退下。
贾瑱随后对着身旁的人吩咐道:“去查查这上差的底细,将营内的事告知吴家,让他们注意些,本官总觉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贾蕴到底是上差,身负皇命,他贾瑱可不敢胡来,以刚刚贾蕴那般模样,犯了忌讳,说不得就被处置了。
若换了常人,贾瑱可不会搭理,他好歹也是正三品官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能处置的,可偏偏贾蕴是上差,又接管了扬州大营,论理,还真能处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