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元年冬,腊月十八。
北风将各家的窗户吹得猎猎作响,盛家卫小娘的院里,早上用餐的时候,卫小娘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依着时间算算,差不多也是要生了。
可不知为何,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竟没一个上心的,任由卫小娘那床上疼的死去活来。连口能喝的热水都没有。
那产婆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做起事来慢慢吞吞不说,竟连灶上烧的水都要自己去看一眼,愣是把卫小娘丢给了两个不懂事的女使。
待过上好一阵,才见小桃哭哭啼啼的来报说那嬷嬷借着烧水之由跑了。
门口陪同明兰一道守着的林噙霜同周娘子相视一眼,眼中各自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知道那嬷嬷跑了却也不见着急,只是不痛不痒的责骂了两句。
明兰不顾阻拦冲入卫小娘房里。
看着床上疼的面色发白的卫小娘,急的眼泪直哗哗的掉。
这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险事,本就处处提防着林小娘的卫恕意却也没曾想到她们竟能做到这份上。
好在她还算是保持着清醒和理智的,知道如今盛家还有谁能救她:“去大娘子房里,去找赵嬷嬷还有李嬷嬷,她们俩个是老人,是懂接生的,还有,让小桃去柏哥儿那看看,也许小公爷能帮我们。”
眼下家里主君主母都不在,老太太又上山拜真人,这家里当真被林噙霜一手把控着,若说还有谁能救她的,便只有身为嫡长子的盛长柏了。
除此之外,卫恕意心里真正寄予希望的,却是一直住在柏哥儿院里的裴衍。
明兰顿时惊醒,意识到这一个月多来裴衍接连帮过她们多次,火急火燎的便冲出院子,带上小桃,朝葳蕤轩的方向一路跑去。
“六丫头这是干什么去?”
林噙霜皱着眉头,手里的帕子攥的紧紧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忙冲身边的周娘子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却不知又在懂什么歪心思。
明兰深知眼下性命攸关,一步也不敢慢了,按着母亲的吩咐去到大娘子院里,可听院里人说,那赵嬷嬷和李嬷嬷,一个家里孙子病了,回家看去了,一个被厨房的关娘子请去吃酒。竟是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明兰不敢停,自顾去厨房找赵嬷嬷,而小桃则是一路去到裴衍和长柏的书房。
那卫小娘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柏这边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裴衍见到小桃急匆匆的模样,刚准备询问发生了什么,便见小桃哭喊着让裴衍救救自家小娘。
裴衍如何还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在江都码头的刺杀事件让他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趁着自己还知道那么点剧情,早早的便做了充足的准备。
“长柏,你们家这位林小娘还真是了不得啊。”
长柏不明所以,不是卫小娘生产吗,怎么又关着林小娘什么事了。
裴衍摇头笑道:“你若信我,便去卫小娘院外守着,待会儿自有需要你出手的地方。”
时间紧急,裴衍也顾不得与长柏多做解释,带着小桃便出府去了。
早在前几日,从郎中那询问了卫小娘大致的生产日期之后,裴衍便在小蝶居住的院子里提前安排好了接生婆,此刻正可排上用场。
让东林带着小桃将负责接生的嬷嬷带去卫小娘院里,若有人敢拦着,便让东林出手,胳膊腿儿的弄折了都不打紧。
为防万一,裴衍则带着小蝶去药铺寻找郎中。
事关盛家子嗣,盛长柏亦是一刻不敢耽误,吩咐下面的人不可怠工,灶上热水麻利的烧上。
闹这么一出,盛长柏岂会不知是谁的主意,虽然没有证据,可看向林噙霜的眼神中还是多了一丝冷厉。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同裴衍每日一起读书交流,也从裴衍身上听到了许多别具一格的言论,其中或有些过于惊世骇俗,比如人的出身或有高低贵贱之分,但生命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别之类的。
裴衍也是一步步试探着长柏对于认知的底线,这才没说出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的言论。
但他想去做一个尝试,在一个传统的儒生身上,尝试一种可能性。这样也许将来他若要做些什么,才不会那么孤独。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眼下裴衍带着小蝶去寻郎中,却碰巧撞上了从盛家一路跑出来求救的明兰。
寒冬腊月的,小丫头此时却是跑的满头大汗,寒风呛进嗓子里,是不时的咳上几声,见着小蝶,立马扑了上来。
“六妹妹莫急,我已叫人将产婆送去卫小娘院里,想来是会没事的。”
裴衍安慰着明兰,便在这时,一部马车从众人身边经过。
正是这段日子忙着处理白家财产的顾廷烨。
裴衍顿时眼前一亮,虽说他早有所准备,但这会儿马车被东林带着产婆回了盛家,他跟小蝶其实是一路走过来的。
如此一来不免耽误时间,顾廷烨的出现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顾廷烨原想着让众人一道坐马车回去,但眼下正是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裴衍也不敢耽误。
“仲怀,你且带着郎中骑马先回盛家,我带着六妹妹走回去便是。”
顾廷烨当即解了车驾,带上郎中,一路飞奔回盛府。
裴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六妹妹且放心,卫小娘是生过孩子的,这第二胎不比第一胎凶险,况且我们早有预防,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一世因为裴衍的关系,林噙霜的那些个补品算是打了水漂,卫小娘心有防备,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格外注意。
加上裴衍早早的备好了产婆,为的就是防止林噙霜狗急跳墙。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便只能看盛长柏的了。
他毕竟是个外男,盛府内院的事情他已经参合的够深的了。
只要顾廷烨把郎中带到长柏面前,裴衍相信盛长柏知道该怎么做。
林噙霜自以为阻断了卫小娘的救命稻草,却不曾想裴衍早就给卫小娘备了一堆的粮草。
待裴衍一行人赶回盛家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所有人的喧嚣。
接生的嬷嬷满手是血的跑出来朝盛长柏道贺:“恭喜二公子,卫姨娘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那产婆话音刚落,林噙霜顿时身子一颤,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
过好一会儿才装模作样的说道:“真是菩萨保护,妹妹这关可算是熬过来了。”
一直守在院里的盛长柏也是心下大喜,他一向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极好的,于他而言,盛家人丁兴旺也是好事。几个弟弟妹妹中,唯一的男丁盛长枫却是个不省心的,只盼着屋里头的这个是个好的吧。
至于林噙霜,自然有父亲回来收拾。
明兰在进到院里的第一时间便不顾阻拦的冲进屋里。自觉身份不便的裴衍便留在了院子外头,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的小蝶。
“紧张了?”裴衍轻笑着问道。
“公子说笑了,女子生产,乃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岂能不紧张。”小蝶低着头说道。
“其实依现在的情形,你若想回盛家,也不是不行。”
小蝶听罢,脸色却是刹的一下变得苍白了几许:“公子莫不是不要我了?”
身为抵了身契的仆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主人抛弃,大宋朝的奴仆虽说更像是合同工,有工钱可以领,有假期可以休,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可说到底还是没啥人权,主人家寻到了合适的理由说卖就卖了。若是签了死契的,便是被主人活活打死,官府也是不会理的。
小蝶先前遭诬陷,被赶出了盛家,已经是盛家不多做为难了,好在遇上了裴衍,这才有机会留在扬州,不至于被随便发卖掉。
可现在听裴衍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自己再送回盛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你与卫小娘感情甚好,眼下她生下男丁,日后也能母凭子贵了,那林氏此番做下的罪过皆在长柏眼中,待叔父回来,自是要严惩的,如此一来,你的冤屈或也能得到洗刷。”
裴衍当初帮小蝶,不过是想着举手之劳能帮一把是一把,他做不到兼济天下,但总能兼济眼前。
救卫小娘的命也是如此。
裴衍的价值观很简单,人应该要保持善良,不需要你做到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但至少不该有害人之心,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去争取,但不能去抢。
所谓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虽百邪,难辟也。
“小蝶的命是公子救的,只要公子不嫌弃小蝶,小蝶愿意随侍在公子身边。”小蝶深深的看了一眼卫小娘的院子。回过身却跪倒在裴衍的身前,俯首拜说道。
被小蝶骤然行了这么大一礼,裴衍有些讶异,却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原想着,卫小娘经此一事之后,在盛家的地位必然要上一个台阶,林小娘会如何他不知道,但短时间内是威胁不到了。
以卫恕意的聪明,当知道不争不再是这座府邸该有的生存之道,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也当有盘算。
这样一来身边少不了需要些得力,原想着小蝶或者是个选择,但仔细一想,小蝶一事毕竟是盛紘判下的一笔糊涂官司,若要在盛紘面前适时出现,对卫小娘而言反倒不是什么好事。仿佛时刻提醒着盛紘做过这么一件糊涂事。
“既如此,待此间事了,你便与我回东京吧。”裴衍坦然的受了小蝶的大礼。
下江南一个多月,此时已近年关,算算时间也该准备回去了。
回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裴衍感觉自己就是刻意跑过来通关副本的。
看似没做太多事,可有意无意之间却也改变了许多事。
虽说盛家的事,顾廷烨的事是这个世界观下原本的故事主线,可说到底那是别人的主线。
对裴衍来说,那不过是给自己架构了一个世界观罢了。自己真正的战场,还是在京城之中。
如今裴墉年事已高,父亲去世之后,家里除了母亲之外,其余妾室只留下了生了庶子的白小娘。其他人都被尽数安排妥当。
裴衍这个将来的国公爷自然要成为整个裴家最受关注的人物。
眼下是嘉佑元年,如果当今的官家真就是翻版的仁宗,那仔细算算也不过剩下六七年的光景了。
六七年后,这朝堂之上可还有一场天大的风波需要自己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