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阳县,距离水寨约莫五里开外的一处临时营地,指挥营里,裴衍端坐在一旁,东林和洛湘君立侍左右,上首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模样俊秀,气度不凡,一身盔甲衬得整个人颇为英武。
此人正是此次江南大营调来的都指挥使卫冲,也是此次剿匪行动的主将。
裴衍毕竟还不是军队里人,这次的活动最多算是个参与者,也是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才能坐在这里。
下首是卫冲账下的几名都头,偷偷看向裴衍的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些不屑之色。
但在看到站在裴衍身后的洛湘君之后,又都乖乖的把头低了下来。
乖乖,怎么这杀胚也在。
大宋军制,五十人一队,两队一都,设都头一名,五都一指挥,设指挥一名。
不过地方厢军和禁军没法比,厢军的主要责任是护卫地方治安,所以通常登记在册的人数往往大于实际人数,也就是吃空饷。
历史上的大宋在这点还要更夸张些,毕竟为了防止武人掌兵权以致割据,便将各地将领时常调动,却也导致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局面。
大量的募兵,养兵而不好好练兵,以至于扩编后的军队普遍素质低下,临阵多败,日久而积弱。
这个世界倒是好了许多,四方除了各地厢军之外,还有着作为主战力的四方大营,江南的兴平军,西北的建昌军,北边的兴国军,以及西南的神武军。
卫冲这一营便是出自兴平军,虽说江南无战事,也不靠近边陲,在四大军营之中战力垫底,但比起地方军却是强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支满编的队伍。
虽然裴老爷子不把这帮臭鱼烂虾放在眼里,但毕竟自己嫡亲的孙子就剩这么一个了,就算有心历练历练,也不得不替他把安全问题考虑好。
地方厢军,老爷子信不过。
裴衍看向卫冲:“卫将军觉得此次行动该如何做安排才好?”
卫冲将长刀撑在地上,双手互叠置于刀柄手段,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公爷不必担心,区区蟊贼不足挂齿,我已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相信很快便可以清点出敌军大致的人数和防卫布局。
届时我们可兵分三路进行,一路百人自水路堵截,遣散各处码头的船只,只留一艘战船。若敌人敢从水路逃走,则定叫他有来无回。
再由我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自前门攻营,留一队人包抄山路,断其后路便是。三方人马成合围之势,任他周通插翅也难逃。”
卫冲的指挥营人弓马齐备,又从江宁府调来了一艘战船,可以说这次为了对付周通已经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也是因为裴衍过于重视的缘故。
早些时候裴衍就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跟卫冲汇报了一遍。
若要说这周通背后又更大的幕后主使者,卫冲是相信的,但从宥阳这个地方的兵力部署来看,周通在那个组织里的地位不会太高,区区不足两百人的建制,还不足以引起卫冲的重视。
他的目的是活捉周通,届时或可以探清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陪这位小公爷练兵。
是的,在他们看来,这次的行动更像是来给裴衍镀金过家家的。
只可惜,就算是过家家,上阵的也是自己的兄弟,那有不是一帮待宰的羔羊,自己的兄弟也是要拼命的。
所以这帮人大多对裴衍没什么好感。
裴衍也知道自己大概是不遭人待见,但是没办法,从他决定从文那一刻开始,这局面就避免不了。
但他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上了战场,自己相信可以让他们改观的。
对于卫冲的安排,裴衍是没什么意见的。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阳谋阴谋都显得滑稽可笑。
当然,裴衍知道自己没有带兵经验,外行指导内行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衍的心里隐隐的感觉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劲。
周通所处的水寨地势易守难攻不错,但也正是因为这点,留给他们自己的退路也不多,山路崎岖,战马是上不去的,只能靠两条腿。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通向后山林的小路。
尽管身后是广袤的山地,但光凭人力想要翻过去不太现实。
至于水路,如果没有战船拦截,凭这帮人的水性,入了水之后确实难抓,但有战船就不一样了,两轮箭雨齐射,就算是神仙也得脱层皮。
只是,如果这帮水贼真这么好对付,又怎么会发展成这般规模,只是因为地方军都是酒囊饭袋?
“大家可还有什么意见?”裴衍还想着让这帮人集思广益一下,但见众人皆是摇头。
回头看了眼洛湘君,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便只好先按着当前的方案施行。
.........
夜黑风高,山间云雾缭绕,星辰和月亮被淹没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这样的夜色,对于卫冲一行人有着极好的掩饰作用。
裴衍本想着亲自带一支队伍走山路合围过来。但卫冲却不敢冒这个险。
正面战事一开,后方会直接成为周通等人的突围点,压力陡增。反而是正面应敌的他们压力更小。
夜色下的宥阳县城,各家各户都已经熄了灯火,远远望去,只有穿行在街巷之间的打更人提着灯笼,化作蚊子大小的光点,忽隐忽现的在裴衍眼中闪烁着。
丑时三刻,夜深,随着卫冲的一声令下,三队人马同时散开,而除此之外,距离水寨最近的河道处,早有潜伏好的兴平军兄弟,带上了火油,准备烧掉水匪藏匿好的船只。
江宁府的战船停靠在沿岸的码头上,周遭所有的渔船都在子时被悄悄的的开到上游,由专门的人看着。
在得知是官府为了剿灭水匪之后,这帮渔民们也是十分的配合。
此时的裴衍一袭黑色罩衣,内里是金丝打造的软甲。腰悬绣冬春雷,单手按在刀柄上,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的身后跟着五十名兴平军的兄弟,同时还有从裴家带来的二十名近卫。
身旁则是东林和洛湘君。
东林这家伙手上提着根五十斤的镔铁棍,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杀材。
裴衍之前曾经试过,就这玩意一棍子下去,头盖骨都给你碎成渣。也就东林这种一身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人能玩得转。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摸索到了水寨的围栏之外,水寨依山而建,外头用竹子搭起了五米多的高台,夜里便有专门值守的人负责望风。往里约莫二三十间瓦舍,看大小一间屋子能住得下五六号人。
再往里沿山的地方,便是周通的大本营,也是整个水寨最显眼的建筑。
从宥阳码头到这个地方,光明哨暗哨就有六七个,可见周通是个颇为谨慎的性子。
只是这般小心的人为何非要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建根据地呢。
裴衍百思不得其解。
丑正时分,算了算时间,绕到山后的兴平军兄弟应该已经按计划蹲伏好。
随着一声轻啸,码头的战船之上,三道焰火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爆炸开来。
无需多言,接到信号的所有士兵第一时间燃起了火把。
“杀~”
卫冲的声音划破夜幕,正面攻营的三百名士兵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的强弩,一轮齐射后,解决了大门值守的两人和高台上的哨子。
随即抽刀破门。
焰火的信号提醒了兴平军,但也同时惊醒了山贼。
营房内无数贼寇第一时间去摸身边的兵刃。
长时间的做贼经验让他们几乎都是和衣而眠。穿上鞋子提刀冲了出来。
此时,兴平军点燃了门口的围栏和稻草,将整个营地用火光照亮。
山匪内负责巡逻的一堆人马第一时间跟士兵交战在一起。
裴衍单手按着春雷,面色如水,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他是最先冲上去的几人之一,尽管卫冲已经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但还是没能拦住。
内心不由得骂娘道:“这小祖宗诶。”赶忙撒丫子追了上去。
却见裴衍迎面冲向一名山匪,右手抽出腰间春雷,横刀劈落,势如雷霆。
一抹血色如奔流一般飞溅而出。
手起刀落,一击必杀。
此刻,洛湘君教给裴衍的所有招式都被拋到了脑后。
裴衍的脑海中只记得快准狠三个字。
反手抽出绣冬刀。
长刀攻杀,短刀防守。
三百人侵入到整个营地之中,战火瞬间点燃整片水寨。
然而,这帮水匪却也不似卫冲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
很快,兴平军这边便开始出现了伤亡。
“奶奶的,哪儿来的杂兵敢闯你周爷爷的寨子。”一声狂放的怒骂声冲破火光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只见如同巨人一般的周通手上拿着两支短戟,从人堆中冲杀了出来。
裴衍远远看了过去,不由得心下一惊,这就是水寨的大当家吗?这尼玛是巨石强森吧。
就这体格,换做在平时,裴衍见到没准都会发怵。
但此时,刚刚亲手砍死了一名山匪的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感,心脏的跳动即便在吵闹拼杀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东林、湘君,擒贼先擒王。”
裴衍怒喝道。
尽管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杀人,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深刻的明白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这帮水匪可以说毫无人性可言,对于百姓而言,水匪是强者,所以他们可以肆意劫掠,不惜杀人性命。
但是,苍生何辜,既然决定生死的是权力,那么在他和这帮人之间,他才是强者。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一刻开始,对于自己动手杀人这件事,裴衍将再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