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和责任常常会迫使他做出一些不符合道德和良心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将被它们彻底改变。
简而言之,一位虔诚且善良的信徒在掌握权力后也会变成无恶不作的暴君。
由此衍生而来的是,所有的掌权者都有成为暴君的可能。
杨·胡斯以此表明权力社会的内在问题,并将其作为抨击贵族和教士的重要支持。
作为杨·胡斯的学生,耶罗米也认可这样的理论,但他的面前却坐着一个曾经的反例。
“如果说有罪的是贵族的身份,很多圣方济各学派中像我一样的贵族教士又该如何论处。他们或许不会幸运到每个人都会得到领地,但他们都是权力中的一环。”
其实教廷内不乏异端的同情者,但碍于自身安全,很少有人会公开表示自己的看法。
“还记得,塔纳斯爵士吗?他也证明了,贵族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暴君。”
塔纳斯爵士是一位东方的贵族,他的领地内---如果他有领地的话,只有不到几十名贫苦农奴。
他的土地不易耕种,每年收成的粮食只够温饱,但作为高人一等的贵族,他却能和农奴一起下地干活,一起分享食物。
他们之间相处的非常和谐,共享着彼此的贫困。
伊安只举出了贵族和教士的例子,但还有很多事例证明他的说法——并非所有贵族都是暴君的预备役,也并非所有教士都是腐败者的藤蔓。
但对于耶罗米这位“土生土长”的帝国人而言,暴虐的掌权者遍地都是,英明的统治者凤毛麟角:
“他们的例子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些年轻的教士之所以同情我们,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克莱芒的专权行为。而塔纳斯爵士是因为他的土地无法产出更多财富,才会和农奴们分享自己的权力。”
“而当他们有朝一日能够获得更多时,他们会肆无忌惮的从他人的痛苦中攫取利益。看看那些所谓的城市贵族,仅仅靠手中的财富就开始肆无忌惮伤害年轻的学徒和城市贫民。”
“还有那些被奉为开明贵族的代表,他们也不过是因为无力压制反对者才被迫出让手中的权力,如果他们重新掌权,不知会发生多么恐怖的事情。”
其实伊安自己的变化也印证了“统治必不无辜”,但他的本意并不是反驳杨·胡斯的理论,而是希望胡斯派以能以现实角度出发,放弃所有的掌权者都是敌人的激进看法。
但似乎他的说法并不能改变耶罗米的认识。
伊安决定换个角度:“帝国的史官将记录皇帝的寝居和记录帝国的历史看做是同样重要的事情,牧师们将咏颂巴力神的威严和教皇的言行作为必修课,整个帝国都在围绕着掌权者。”
“甚至是我们两人也在围绕着他们如何如何而彼此争论,杨·胡斯和你们都未能完全脱离自己所反对的权力体系。”
耶罗米起初想反驳,但在听出伊安和胡斯派的疏离感后,他短暂地感到深深地遗憾。
“你们不该像其他人一样将目光停留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身上,而应该将目光投向那些在历史中没有留下踪迹的人。从他们着手,或许能改变你们的处境。”
耶罗米何曾没有想过这些,他们从未停止帮助苦难者,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胡斯派教士自身的处境也非常困难,能够提供的帮助少之又少。
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他们必须离那些苦难者远一点,如此对他们反而更好一些。
但伊安并不清楚这些,在他的印象中胡斯派的行动仍然以袭击贵族和教士为主。
“我们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每当我们有所发展后,骑士的镇压就会随之而来,与之相伴随的就是屠杀和劫掠,他们连婴儿都不会放过。”耶罗米肩膀微缩,强壮的身体稍显佝偻:
“每当我闭眼时,脑海中都会闪过一串串名字,它们来自那些被毁灭的村庄和死于屠刀的无辜之人。而每当我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些名字时,我都会给自己来一刀让自己清醒一下。”
伊安看着耶罗米露出的双臂,交错的疤痕遍布其上,他的手微微颤抖,觉得自己又干了件蠢事。
他永远无法完全了解别人的痛苦。
随即,伊安放弃了再劝说耶罗米的打算,安慰道:“等到了佩特拉一切都会好的,很多人都是如此。”
伊安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抓起一把沙子,凝望着耶罗米:“我想编写一部记载方方面面的书籍,有历史、有地理、有人,它将不仅包括皇帝,也包括那些无名之人,不仅有帝国,也有沙漠,甚至是九龙。”
“它将作为最廉价的书籍卖向整个帝国,为所有人介绍他们所生活的世界,认真地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有的不仅仅是贵族和神。”
在安抚了耶罗米后,伊安返回来了帐篷,途中他看向圣殿骑士团的营地,那里似乎燃起了篝火正在畅饮美酒和享用美食。
与胡斯派教士间充斥着悲伤和痛苦的气氛截然相反,而所有胡斯派教士都知道,圣殿骑士们在庆祝什么。
对此,伊安无力阻止,他难以凭借手中残余不多的力量报复圣殿骑士团,也无法对克雷蒙特主教做什么,但不论如何他们终究是要前往佩特拉的。
而在佩特拉,沙漠之神会展示他的愤怒,就像教皇的愤怒一般。
……
康斯坦特从天鹅绒坐垫上缓缓站起,扶着车厢走下马车,踩着铺着红毯的地砖上。
面对白灰相间透露着沉重气息的七丘宫,他低下头默默的划了一个祈祷手势,然后小步小步地走进宫殿,仿佛怕惊扰了其中酣睡的巨人。
即便周围四下无人,康斯坦特也丝毫不敢懈怠,在一举一动中表现着自己的虔诚和服从。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看不到的暗处究竟藏着谁。
康斯坦特在修女的引导下来到内殿的大门外等候教皇的传唤。
在等待中,他用余光打量着这座在帝国内数一数二的宫殿,一一扫过亮如明镜的白色地砖以及上面铺设的天鹅绒地毯;鎏金色的墙壁上挂置的历代教皇画像;华贵而繁复的彩色玻璃吊灯。
与庄严肃穆的外殿相比,内殿的装饰更奢华也更讲究,无处不透露着高贵的气息。
而七丘宫的意义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它是整个帝国的教权中心,居住在里面的人是所有帝国臣民,甚至包括帝国皇帝本人的最高牧羊人。
就在康斯坦特默默打量时,三人高沉重大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他的同僚负责波希尼亚教区的波杰布拉德主教从中缓缓退出。
康斯坦特看到对方死灰般的神色后,仅仅是点头示意没有主动去搭话。
同时,他也开始为自己要汇报的情况感到担忧。
“主教阁下,座下想见您。”一位少年教士从门中走出,呼唤着他。
康斯坦特微微点头,跟着对方缓步走进大门内。
没走几步他就听到了沉重的咆哮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至于是谁敢在七丘宫的内殿大声说话和砸东西,自然只能是这里的主人了。
他不自觉的压低了自己的头部,导致自己看起来比前面少年教士看起来还要矮小一分。
“请稍作等待。”教士在将康斯坦特带到教皇的书房外后,先行进入其中,片刻后又走了出来。
康斯坦特在花费近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后,终于见到了教皇本人——克莱芒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