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瑜躬着身,眼睛盯着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金子做的地砖,一直往前走,直到听见一声“停”后,才停下来跪拜。
“学生贾瑜,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瑜的额头贴着地砖,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平身罢。”
过了几息,耳边传来一道中年人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熟悉。
贾瑜规规矩矩的站起身,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贾解元,听说你有生意要和朕谈?”
贾瑜躬身道:“学生不敢,愿将此法敬献给陛下,以谢陛下钦赐表字之恩。”
“你且抬起头看看朕。”
“学生不敢。”
“不敢?去年在渭水河边你胆子不就很大嘛,现在怎么不敢了。”
贾瑜一愣,抬起头看去,只见去年在渭水河边向他讨要荠菜的中年人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对了,他还吃了几串羊肉,害的自己都没有吃饱。
“学生当初不识天颜,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景文帝指着贾瑜,对水溶疑惑道:“这就是写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贾解元?怎莫如此的畏首畏尾?他的那些气度和豪情都哪去了?”
水溶躬身笑道:“贾解元还没有真正承受过龙威,故而惶恐不安。”
景文帝哼了一声,又问道:“听说你会用剑?”
“只学的些许皮毛。”
“你若要弃文从武,朕现在就可以把你调到边关去立功。”
贾瑜大汗淋漓,他第一次有一种自己的命运被人轻易拿捏的压迫感,但他的心里只有无力,并没有多少想要反抗的想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的,都是以微风击石。
贾瑜跪地拜道:“陛下容禀,学生只愿继续进学,恳请陛下成全学生。”
少时之后,才听见景文帝道:“起来罢,你不是掌握夏日制冰之法吗?能不能现场制作?”
贾瑜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可以,不过需要准备一些物品。”
“何物?”
“一个大缸、一个小缸、水以及硝石即可。”
景文帝朝戴权点了点头,戴权连忙去安排了。
“贾解元,不用如此紧张,拿出你上次在渭水河边碰到朕的姿态即可,看你这样子,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吓晕过去,到时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笑朕狰狞可怖,能把新科解元吓晕,也笑你胆小如鼠,名不副实。”
水溶也笑道:“陛下平易近人,似家中亲长,贾解元不必拘泥。”
贾瑜躬身道:“是。”
景文帝坐回御案,先问了几个关于学业的问题,贾瑜都一一的答了。
当景文帝问到你怎么看待贾珍逼迫你这件事上时,语气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贾瑜跪地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没有族长的逼迫,没有后续的事情,学生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厮混,若说到有没有仇恨,陛下面前不敢撒谎,其实学生心里对族长的畏惧要多于仇恨,仇恨少是因为族长并没有坏了学生的性命,他以往也曾对学生有抚育之恩,学生饱读圣贤之书,厚颜以君子自居,君子养浩然正气,有容人之量,所以学生现不再仇恨族长,畏惧多是因为学生势单力薄,不能与之抗衡,害怕有一天会再次被其逼迫,坏了尊严和性命,所以学生才夜以继日的奋发进学,只为取得功名,一来报效陛下的天恩,二来做了官,也不会再轻易受人逼迫,能保全性命,留得有用之身为百姓谋安康,为大梁谋昌盛。”
说罢,贾瑜抬起头看向景文帝,景文帝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能这么想,殊为难得,君子养浩然正气,有容人之量,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记住。”
贾瑜叩首道:“学生谨记。”
这时戴权带着几个黄门走了进来,一如去岁在此试验蜂窝煤一样,贾瑜要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得到景文帝的点头许可,贾瑜起身挽起袖子,给小缸装满大半缸水,置于大缸之中,然后在大缸里加入了大量的硝石,最后往里面倒入水。(可能不对,不必细究。)
见如此简单,景文帝指着水缸道:“就这样?”
贾瑜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就是这样,大概半个时辰后,冰晶就会出现,只要硝石跟得上,小缸里的水一晚上即可成为冰鉴。”
景文帝又问道:“结出来的冰鉴可以食用吗?”
“少量食用,不宜过多。”
景文帝看向水溶,问道:“水溶,你认为此法是推广民间还是由内务府打理?”
水溶想了想,躬身道:“小臣建议由内务府打理,可设店铺在城中各处,盛夏时兜售冰鉴,既然成本如此低廉,陛下不妨降低其价格,以解天下百姓炎夏之苦。”
贾瑜躬身道:“陛下,容学生置喙几句,陛下只需垄断其关键材料硝石即可,一如蜂窝煤所需的煤炭一样,就不会被民间自制和仿制。”
“善。”
冰晶的形成还需要时间,景文帝坐回龙椅上,看着贾瑜问道:“贾解元,进贡此法,可有所求?”
贾瑜连忙道:“学生不敢,陛下天恩还未报及万一,学生别无所求,只愿能回去继续进学。”
景文帝失笑道:“你就这么怕朕把你调到边关去?朕看你倒是个行商的材料,不如留下来给朕到内务府的钱粮衙门去做个郎中。”
内务府钱粮衙门郎中,负责皇庄和皇商的税收以及进贡,正五品之职。
水溶不知道景文帝的真正用意,不敢开口替贾瑜斡旋,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虽然欣赏贾瑜,但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替他说话。
“陛下,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恕学生斗胆,如果非要做官,学生宁愿外放去做个县令,也不愿行商贾之事,士农工商,学生只想做第一个,求陛下成全!”
景文帝嗤笑道:“你倒是敢开口,还没有通过会试就想给朕做县令?做你的黄粱美梦罢,回去老老实实的给朕做学问,戴权,赏他一套御用的笔墨纸砚,省的他在背后说朕小家子气!”
大梁的县令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当然也有举人做到这个位置,但那只是寥寥。
贾瑜大喜,叩首道:“学生谢陛下隆恩!”
景文帝走下御阶,来到水缸旁边一看,见上面果然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对贾瑜告诫道:“以后少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等你以后做了官,有的是时间来做这些与民谋福的事。”
贾瑜连忙道:“学生谨记陛下的教诲。”
“敬安。”景文帝喊了一声。
一个怀里抱着宝剑的青年从外面转进来,躬身听命,上次景文帝在渭水河边时身边跟着护卫的就是此人。
“贾解元也是用剑的,去外面,你和他比试一番,戴权,去甲仗库里挑一口御剑给他。”
敬安做了一个手势,道:“贾解元,请了。”
说罢转身朝外面走去,贾瑜只能跟上,来到外面,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黄门才捧着一口御剑急匆匆的跑来,呈给贾瑜。
贾瑜双手托着御剑,细细的打量,如果说“霜”是一个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青年,那么手中的这口御剑则是一个身材婀娜的妙龄少女,剑身长约两尺四五,剑鞘用淡褐色的花梨木制成,触感起来极其光滑细腻,剑镗和剑柄的材质应该是镀了金熟铜所制,剑尾系着一条金黄色的剑穗,看起来非常的尊贵。
敬安静静的看着动情抚摸着宝剑的贾瑜,也不催促,等贾瑜抽出了宝剑,才做了一个起手的姿势。
这个人的剑太快了,这是贾瑜的唯一感觉,而且来的角度非常刁钻,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他的剑锋就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和柳湘莲留三寸的习惯不同,此人的剑锋就抵在自己的喉咙上,只要他轻轻往前一点,自己就立刻消账去了。
感受到喉咙处传来的丝丝凉意,贾瑜连口水都不敢咽,生怕滚动的喉结和剑锋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敬安收回剑,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贾瑜拿着剑站在原地,心里没有一丝的恼怒的感觉,只是觉得,柳湘莲在此人面前怕是连二十回合都走不了。
见贾瑜要把御剑还给那太监,站在一旁的戴权笑道:“万岁爷说了,此口御剑就赠于你了,不过此剑只是一口普通的御剑,并不是天子剑,贾解元不要混淆了,那套笔墨纸砚已经放在宫轿里了,贾解元,请回吧。”
贾瑜跪地朝上书房里面拜了三拜,在一个小黄门的引领下,坐上了出宫的宫轿,这一次贾瑜没有再去撩帘缦,只是抱着剑沉思。
“如何?”
敬安道:“一个回合。”
景文帝笑着摇了摇头,下令道:“按照此法,连夜制冰,明天先给张掖伯府赐两方去,剩下的每家赐一方,让内务府建立作坊,拟订价格,今年就算了,明年入夏时再上市。”
“是,奴才这就去办。”
......
出了宫门,贾瑜从宫轿上下来,看见贾琏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张望。
见贾瑜出来,贾琏连忙走上前,看到贾瑜怀里的宝剑,震惊道:“这莫不就是天子剑?二弟,你太厉害了!”
贾瑜笑道:“二哥莫要乱说,这只是普通的御剑,陛下赏赐的。”
贾琏一脸艳羡看着贾瑜,啧啧道:“也不知道二弟你做了什么大事,能被圣上如此的高看,前番赐了表字,今天又赐了御剑,真是羡煞我了。”
贾瑜请贾琏带着笔墨纸砚先回府,自己则骑着马朝张掖伯府而去。
陈淳等人见到贾瑜怀里的御剑一脸的惊讶,贾瑜笑道:“文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宫里就会赐下冰鉴来,不要着急。”
上官文渊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贾瑜怀里的御剑,这种剑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陈淳等人见事情解决了,纷纷告辞,贾瑜要回荣国府一趟,和陈淳三人约定明天巳时初刻时在永胜门外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