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友和徐志穹跟着汪子君来到了长史府,在门厅里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两位同道,长史正在与诸位少卿议事,一时脱不开身,还请两位在此稍候。”
诸位少卿?
滑州罚恶司有几位少卿?
京城罚恶司也只有一位少卿而已!
少卿是五品,这就证明滑州有不少五品判官。
当年师父总说道门衰落,单从滑州这里来看,可一点都不衰落。
再想想涌碌罚恶司,连个六品中郎都拿不出来,徐志穹真怀疑这两家罚恶司算不算同一级别的机构。
滑州罚恶长史戴益光走进门厅,快步来到陆延友近前:“陆兄,我近日正要去京城拜访你,没想到你大驾屈尊,却先一步来了。”
陆延友赶紧起身道:“以咱们这份交情,谁来见谁不都一样?”
戴益光看看徐志穹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陆延友道:“这位兄弟姓阳,名俱长。”
“阳俱长!好名字!年纪轻轻,便得陆兄赏识,定是后辈中的翘楚!两位,且随我到后园一叙!”
阳俱长!
这名字确实好。
比马尚峰响亮多了。
不光响亮,寓意也好!
事后跟陆延友商量一下,看这判官之名还能改不!
戴益光在后园备下了酒席,三人推杯换盏喝了几巡,陆延友道:“戴兄弟,我们这次找你来,是为了商量一件要紧事,前些日子京城出了些采生折割的人牙子,我怀疑是血孽门死灰复燃了。”
戴益光点头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好像真是和血孽门有些干系!”
陆延友道:“后来朝廷派人追查,我这里也派人去查,查到最后,还真查出了些线索,有不少血孽修者,都去过滑州。”
陆延友说的很委婉,他没说血孽门的老巢在滑州,也没提孽星的事情,更没提饕餮外身,他小心翼翼把握着试探的尺度。
戴益光闻言,攥紧拳头道:“陆兄,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查这事,滑州最近人牙子确实不少,光罚恶司收下的就有上百个,
我本想把这事报告给冢宰大人,可后来与赏善大夫一商量,这事还不能报,事是大事,可关键我说不清楚,
我到了冢宰面前可怎么说?我说人牙子多,冢宰该说了,那你就去抓人牙子,
我说人牙子多的反常,冢宰该问了,为什么反常?
我说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反常,冢宰又该说了,你这长史管什么用的?”
陆延友点点头道:“查清楚真相之前,咱们还真不能轻易开口。”
戴益光压低声音道:“最近我也加了把力气,抓到人牙子就往死里打,多少也能问出些事情,我怀疑,血孽门的总坛就在滑州!”
他自己爆出来了。
陆延友非常澹定,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酒道:“戴兄弟,没有真凭实据,这话可不能跟冢宰轻易说起。”
戴益光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要是随随便便就开口说了,不管事情是否查实,一顿惩戒肯定免不了,
可如果我不说,血孽门总坛如果真在滑州,就证明孽星在滑州,等孽星现身了,我也打不过呀!这却不叫人两难了么?”
陆延友闻言,放下酒杯道:“兄弟,我在京城的几位同道,一路跟着人牙子查到了滑州,他们要是遇到难处的时候,你可得给些方便,若是真查出了线索,咱们哥俩一块去冢宰府,你看如何?”
戴益光笑道:“哥哥,你这是什么话?京城的同道帮我逞凶除恶,我感激却还来不及,还说什么给些方便?
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知道我是个实在人,只要京城同道来了,到我罚恶司招呼一声,我手下的弟兄随便调遣,就算调我本人都不在话下!”
说完,戴益光把他的罚恶子令拿了出来:“哥哥,这是我的子令,先给你用了,只要咱们京城的同道招呼一声,咱们罚恶司的弟兄随后就到!”
“兄弟,这怎么能行?我是来求你帮忙的,怎么还能支使你?”
“哥哥,你支使我是应该的,更何况这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
酒桌上的气氛很好,谈话也进行的很顺利,若是换个人在场,或许真就被戴益光的诚意感动了。
戴益光也确实做得没毛病,可徐志穹感动不起来,陆延友也感动不起来。
酒席临近尾声,戴益光似乎有些醉了,问一句道:“陆兄,看你这身装束,应是重回罚恶司了?”
陆延友摇摇头道:“罪期未满,尚未复职。”
戴益光咂咂嘴唇道:“事情过去了这多年,冢宰还是不依不饶,再说当初那事,我觉得哥哥也没做错呀!”
陆延友叹口气道:“终究是我悟性不够。”
戴益光摇头道:“兄弟我多喝了几杯,有些话说了,哥哥你别介意,咱们兄弟就是太守规矩,才总让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欺侮,且说说当初那事,不管怎么看,错都不在哥哥……”
酒宴散迄,陆延友和徐志穹告辞。
回了京城罚恶司,陆延友拿出了戴益光给他的罚恶子令:“这东西,你带在身上,危难关头,慎重处置,说实话,我真心看不透戴益光的心思。”
徐志穹接过子令,想了片刻道:“我看滑州罚恶司里,六品判官遍地都是,五品判官也不稀少,这排场远胜过京城,滑州罚恶司向来如此吗?”
陆延友沉默片刻道:“你去过涌碌罚恶司,还记得那里的情形么?”
徐志穹点点头,他对涌碌罚恶司的印象非常深,那座罚恶司的萧条,曾让徐志穹为北境的同道感到心酸。
陆延友道:“我十五年前,去过一次滑州罚恶司,当时正是为了送戴益光上任,
当时戴益光刚升五品,本想在赏善司谋个差事,可赏善大夫不肯收他,便被冢宰给安置在滑州罚恶司了,
当时的滑州罚恶司,和涌碌罚恶司的状况无二,甚至比涌碌罚恶司还要萧条些,六品判官一个没有,七品判官有三个,
八品、九品的判官在籍的有十几个,可他们一年到头也不来罚恶司一趟,仔细一问才知道,有人已经兼修了别的道门,不把咱们道门当主业了,还有人干脆放弃了修行,找个营生好好过日子。”
徐志穹皱眉道:“北境地广人稀,生意难做,倒也说得通,滑州一直是繁华之地,想赚几个功勋,应该不难吧?”
“怎就不难?”陆延友苦笑一声,“繁华之地,判官之间更需要照应,因为人越多,狠人越多,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尤其是在八、九品的时候,修为不高,干的还都是杀人的生意,若是没人照应,稍微留下点手尾,这条小命就难保了,
你入品之后,夏琥和钱立牧就一直照应着你,再加上你身份特殊,本就是提灯郎,有些麻烦事你也遇不到,
可当时滑州的判官,日子可就过的苦了,七品判官都躲在罚恶司里不出去,八、九品的判官零星散落在凡间谁也顾不上谁,
杀个恶徒,全靠自己拼命,杀完之后,既怕官府追查,又怕同伙报复,提心吊胆,赚着几十个功勋,升品遥遥无期,生死却在须臾,且说谁愿意修炼咱们这道门?
当时我把戴益光送到滑州,我走的时候他又来送我,走一路他哭了一路,一直让我想办法把他带回京城,
哪成想这些年他出息了,滑州罚恶司被他经营的有模有样。”
徐志穹道:“政绩如此突出,他也该升赏善大夫了。”
陆延友笑道:“这又不是做官,看什么政绩?想升四品,终究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等你到了五品,我再把手段传授给你。”
徐志穹看着陆延友,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想了片刻,终于回忆起来,他确实有件重要事情需要陆延友帮忙。
他把议郎印递给了陆延友:“我都六品上了,是不是该换个中郎印了?”
陆延友眨眨眼睛道:“这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徐志穹是想早点说出来,当初冯静安掌管罚恶司的时候,他没法说,等陆延友掌权之后,却又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次,话到嘴边,思维又断线了。
陆延友拿上徐志穹的议郎印:“走,跟我去匠人坊。”
在罚恶司的西北角,有一座工坊,里边有三个特殊的判官,一个七品,两个八品。
这三位判官有三个共同特点。
一是他们都兼修墨家,懂得工法。
二是他们都犯过规矩,受过重罚。
三是他们都被罚怕了,无论推官、议郎还是主簿,什么样的生意他们都不敢做,于是他们选择了最稳妥的修行方式,在罚恶司当匠人。
当匠人也能赚功勋。
陆延友把徐志穹的议郎印交给了一名匠人,简单吩咐几句。
匠人带到工坊之中,捶打了两个多时辰,把议郎印变成了中郎印。
陆延友接过中郎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凭票,递给了匠人。
这一枚中郎印,值十个功勋。
徐志穹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无论材质和形状都和之前的议郎印差不多。
最大的区别就是分量,中郎印差不多有议郎印的两倍重,除此之外,颜色略微有些偏红。
徐志穹问道:“这中郎印和议郎印有什么分别?”
陆延友道:“议郎印能做的事情,中郎印都能做,能废了六品及以下的修为,也能带着你进出中郎院,除此之外,他还能在罪囚身上留记号。”
徐志清笑道:“主簿印也能留记号,不就是盖在犄角上么?”
陆延友摇头道:“不用盖在犄角上,盖在肉上就行,随便哪块肉都行,只要盖在了肉上,百日之间,百里之内,你总能找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