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偏房门外的树杈上,麻雀和鸟儿们叽叽喳喳搅闹着宁静的清晨,房间内,铜镜前的女孩正在梳着头发,对着铜镜打扮。
看到魏旭从身后走来后,云书微笑道:“夫君,何必这般蹑手蹑脚?当我眼睛坏了不成?”
魏旭搂住她问道:“我魏府破产了不成?怎么这一家之主的小妾,居然穿了一身轻纱素衣,带着如此朴素的簪子?”
“女主人来了,我怎能还打扮的如此美艳动人?夺了女主人的风光,日后有我好看。”
魏旭从袖子中取出一朵花插在她头上说道:“你是打扮给我看,又不是给她看,我见了好看就行。”
插上花之后,魏旭方才发现,这簪花虽是最朴素,最平常的饰品,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花艳丽而绝美,若这小脸生的不够大气,不够高贵,不够美丽,就不是人戴花,是花戴人了!
饰品是人的绿叶。
“换件衣服,青纱,是侍女穿的衣服。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魏府穷成鬼了呢。这翡翠簪子就不要戴了,你的气质更适合玛瑙!”魏旭为她戴上簪子和装饰。
气的云书拍开他的手,笑声责怪道:“真是的,则能这般随意插在头上?丑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卖东西呢?”
她打扮好之后,魏旭就带着她去见了初墨,初墨身穿一袭蓝衣,头戴金饰,虽是商人之女,却又能压制黄金的贵气。
“走吧,敬茶!”魏旭拉着初墨去敬茶,云书跟在二人身后,昨晚他娶了一妻一妾,今日要向李氏敬茶。
过程很顺利,李氏也没有多做敲打,只是让她们二人相互打个照应,之后魏旭听到下人说轩凯在知府衙门闹起来了。
便告别三人离开了。
一刻前,柳如云正在轩凯面前装孙子。
轩凯也是一点面子不给,知道柳如云是走后门上来之后,对他的言行举止指指点点,开口闭口就是读书人应当怎样。
暗骂他是个废物点心,专门对着柳如云的痛点输出。
把一旁玩猫的孟不语惹怒了!
“不知大人读的是什么书?”
轩凯立刻昂首挺胸说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圣人书!”
“圣人书?”孟不语仰起头,挠着下巴,装着一脸呆萌和无辜,“这圣人书是怎么读的呢?”
“用心读,用眼睛看,问的都是些什么无聊问题。”
“我看是一页页撕下来,插在屁股上,插在头上吧?”孟不语冷哼一声说道:“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装的像只大公鸡,开口读书人如何,闭口读书人又怎样。像极了那打鸣的大公鸡,书中是告诉我君子远庖厨,却未教过我,面对一只活着的大公鸡当如何!”
轩凯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即回怼,“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为何还要在这?不如哪来回哪去,你对我这小女子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乐得自在,多好?”
此时,受气两天的柳如云忍不住笑了出来,轩凯直接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他身上,怒吼着让他把孟不语赶出去。
他也无奈,这位是京城来的爷,还是徐阶的门生,惹不起,可孟不语又是魏旭的人,他感觉二人关系还不简单,更惹不起。
只能暗中通报魏旭。
等魏旭来的时候,轩凯又被接连怼了七次,早就爆发了,再也忍不住了!
“大人,何故如此生气?”魏旭上前拱手行礼。
“这刁民是哪来的?还不快点赶出知府衙门,这里是万岁爷给你办公的地方,不是给你养女人的地方!”
魏旭立刻笑道:“大人说的是,但他不是我的女人,只是我一个叔叔的女儿,那个叔叔也在知府衙门任职。”
“家眷就能带入知府衙门吗?”轩凯冷哼一声,“真是个没规矩的东西,这里是官员办事的地方。”
“大人教训的是!”魏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笑道:“不知大人,我应当如何处置?”
“给我杖出去!”
“好,来人啊!”知府衙门的官兵立刻围了上来,他指着轩凯的鼻子怒吼道:“你是何人?”
“我是、”他愣住了,他也是个庶民!
“为何不答?难道是倭寇的奸细?”
“你!”轩凯指着他怒吼道:“你这是污蔑,他污蔑我啊,污蔑我,难道就没人管么?他污蔑我。”
他手下的文官岿然不动,若是打嘴仗,他们没怕过谁,但要和这群拿着刀兵的官兵打,他们真没这个本事。
“我问你话呢!”魏旭十分不耐烦,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自己地盘撒野。
“我是奉旨协助你的人!”
“什么官职?”
“无官无职!”
“那就是庶民咯?庶民教我做事?你说我是该听你的,把你杖出去,还是你给她道个歉?”
“我轩凯师从徐阶许次辅,铁骨铮铮,宁死不屈。”
“来人给我杖出去!”
轩凯立刻就软了,他冷哼一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不起!”
“不知大人前来可有什么指示?”魏旭立刻换上笑脸,他会尊重任何人,给任何人面子,但前提是别人给他面子,要不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要给浙江一粒粮食!”轩凯原本还想吊他两天,但得到徐阶的急递之后才快马赶来,公费旅游谁不喜欢呢?
魏旭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知道现在上头全知道这件事了,清流虽然恶心人,坏,但脑子绝对不傻,他们看到严嵩用胡宗宪之后,就明白了,浙江有大事发生,胡宗宪需要胡宗宪去快刀理乱麻。
“魏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贪污了,就算一点没贪,我们这些人随便在账簿上写几笔,就够你受的。知不知道吏部是谁的人?是我们清流,告诉你,只要我们在你的档案上写下几笔,你的未来就废了。”轩凯冷笑一声,随后说道:“当然,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你的档案上必然会多出很多溢美之词。”
见魏旭不说话,他继续说道:“你在福建当官,应该也看到了,知道了在严党的治下,我大明百姓生活在如何水深火热的境地。严党一日不除,我大明就不能有一日安息,你是在做一件名传千古的大事。为了大明,为了万岁爷,为了许次辅,请你不要给一粒粮食,一个铜板。”
“你为了那么多,却从未想过大明的百姓。你知道浙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么?”魏旭步步上前,“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可能对你而言,这就是八个字,完全比不上徐大人未来的前途,和你们清流的地位。那是因为你们没饿过,我饿过,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魏旭眼中泛着泪花,见到轩凯摇头之后,他苦笑道:“我当时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肚子,嘴里嚼着观音土,七天没拉屎。当时我想吃人!”
“如果严党不倒台,这样的情况只会更多,不如让浙江烂了,烂了之后还能好,可如果不剜掉严党这块烂肉。未来大明就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么?”魏旭被气笑了,“你既然有那么大本事,你敢去你许次辅老家看看他有多少田产么?敢不敢赌?我跟你赌命!”
轩凯再次后退,他早就听说过徐阶贪污,但那是他的老师,是他在官场上的指路明灯,是他信仰,他一直认为那些是严党对徐阶的诋毁,可伴随着声音越来越多,他迷茫了。
如今,魏旭,一个让他憎恶到去挖黑料,却没挖出来的男人,却也说徐阶贪污,他动摇的更厉害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大人是不会贪污的。”
“先不管这些事,真相永远比言语更有力量!只要你活的够长,你早晚能看到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不是心学派么?知道什么叫知行合一么?”
轩凯再次冷哼一声,抬起下巴无比傲慢的说道:“认定心中的正义,然后去做。”
“好!现在就让我来毁你道心!”魏旭指着他说道:“你觉得你有错么?”
“绝对没有!”
“我呢?”魏旭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问道:“我只想拯救大明的黎民众生,拯救那些陷于水火中的大明儿女,我有错么?”
“你!”轩凯一时语塞,后大声怒吼道:“你这是为了小善而成就大恶!”
“小善?”魏旭咬牙怒视着他,“你口中的小善是浙江数百万受灾的百姓,是遍地的尸体和即将饿死的人,是人!在你心中,这是小善么?你怎不去坐在那寺庙道馆之中受人香火供奉?死后说不定还能烧出几颗舍利子呢!”
轩凯再无言语。
魏旭单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道:“世界就是这样,不是白,也不是黑,有时善恶都无法分辨。你我都没错,可凭什么受苦的就是老百姓?他们做错了么?他们只想活着,他们有什么错?这个世界上最无辜,最善良的人,却在遭受最大的痛苦。而你我这种人却能站在这太阳底下,冠冕堂皇的用几句话定他们的生死。”
轩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内心的善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