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清晨至此的种种诡遇，楚原北坐到教室里不久，上课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曼妙的圆舞曲从电子铃中蹦出来，青春的时光总是在每一秒钟起舞。

隔着很远就能听到班主任李小姐的脚步声，那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也点拨着每一个同学的躁动心情。

“又是李小姐的课。”

刘湘自认上学只是换一个地方睡眠，但唯独李小姐的课程例外。

此前李小姐刚教课时，他还可以打着听课的名号看看李小姐的大长腿，并在心底横加议论。

不过时间久了，李小姐自然发觉了刘湘的痴样，说来也有趣，李小姐倒不认为这是刘湘色胆包天，反而觉得是这个吃饭机器突然改过自新了，愿意学习了。

自此便是常常叫他回答问题，闹得这个睡眠达人好不安生。

更奇怪的是，原本刘湘倒不是困到节节课都非睡不可，但自打被李小姐常常叫起来回答问题以后，他却是节节课都困得醉生梦死。

这不嘛，李小姐的脚步声刚刚响起，刚才还在和楚原北吵吵闹闹的刘湘，顿时便打了个哈气。

和刘湘相处这么久，楚原北多少能看出来点他在李小姐课上的异常，自然得出一个结论。

人啊有的时候多少有点庸人自扰。

譬如说，哪天半夜在家肚子疼得天翻地覆，但一到医院就变得生龙活虎了，或者哪个扑街作者，只要不写小说便每日夸夸其谈，思如泉涌，可刚刚下笔，立刻就萎得好像被水煮过的黄瓜菜一样。

当然，这也和少数读者的苦恼相似，平常总是坚挺如三五跟萝卜绑在一起似的小明，每到关键时刻，总是会变成发霉的金针菇，松软Q弹，蚂蚁见了都直摇头，惊呼还不够塞牙缝的。

楚原北思绪的同时，教室门被人推开了。

“上课了，同学们。”

李小姐踏上讲台，微笑着环视四周。

她的声音并不威严，至少相比起其他老师来，她总是和风细雨，鲜少会动怒，但她温暖的语调往往比其他老师的怒吼更有作用。

今天的李小姐很是靓丽，本就是学校少有的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师，加上她时常穿着平底帆布鞋，难免总被当做没穿校服的学生。

而这种富有青春气息而又总是语音和煦的老师，自然与同学们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也难怪刘湘这个死胖子，一上李小姐的课，就时常把外衣拉链拉紧，揣着衣兜，弓着身子，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经常这么做能不困才怪了呢。

“同学们把教材翻到28页，今天我们复习伶官传序。”台上传来李小姐的声音。

“那个小胖子干嘛呢，才刚上课就磕头呀。”

“死胖子起来了。”楚原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小姐说的一定是刘湘。

楚原北拍了拍他，奈何这小子只是砸吧了两下嘴，没什么反应。

周围同学见状都笑了起来，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打算看好戏。

李小姐见楚原北拍不醒他，便走下讲台打算亲自点拨点拨这个不争气的学生。

也难为楚原北了，为了维护好兄弟的面子，他只好加大力度拍了他几下，这才让这个死胖子活了过来。

刘湘刚一睁眼，就整一个睡眼惺忪，好像连续几年被关在地窖里不见天日似的。

“死胖子，老师让你背上林赋呢。”楚原北给他下了个套。

“上林赋？”刘湘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句。

“对，曹操写给康熙的那个。”

“奥，知道了。”刘湘突然精神了不少。

紧接着，他就像一个上了弦的八音盒那样，机械般地背了起来。

“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

.............

真真切切，声音虽索然无味，好似老和尚念经，但刘湘的确是把上林赋背了出来。

当然，楚原北也不过只会背前几句，他并不知道之后的内容刘湘背的对错。

但听凭刘湘那吐字清晰，毫不打岔的声音，他断定这绝不是乱背的。

要知道上林赋可不是高考篇目，那是汉代大学者司马相如写的，怕是连李小姐本人都不一定背过。

然而刘湘却面无表情的背了下来。

楚原北不襟讶异，刘湘这个饭桶怕是连望庐山瀑布和咏鹅都背不明白吧。

这家伙正经事全然不会，乘法口诀都磕磕绊绊，但网络段子倒是听一遍就倒背如流。

刘湘的背诵还在继续。

然而闹剧却没有收场的趋势，刚刚李小姐明明是让大家复习伶官传序的。

可偏偏这个死胖子却背上上林赋，自己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谁知他真的会背。

不过，李小姐也不至于让刘湘一直把这个课外篇目背完吧。

在刘湘声声入耳的背诵中，楚原北抬头看向了李小姐，想要从她的表情中读出自己的疑惑。

然而视线刚刚移过去，他就惊讶的发现，李小姐的表情格外阴冷，像是浸在水中，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那种笑绝不像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知识面广泛的宽慰，而更像是某种阴谋诡计得逞了的奸笑。

李小姐站的笔直，一动不动，长发如瀑般垂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黑猫爬上了她的肩膀，黑猫那颗透彻晶莹的眸子像闪烁在黑雾中的灯笼。

楚原北霎时间谵妄如异，这只黑猫他见过，就在他被病娇少女静原绑架的那个梦里，它曾被自己抱在怀中。

“喵~”

黑猫叫了一声，那叫声慵懒，惬意，清脆，宁静。

但那并不凄厉的叫声却好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如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这叫声过后，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波云诡谲。

仿佛空气中漂浮的是死一般的海水，是万里波涛携卷着云雾冲破地壳，参天的劲松向扎根的土地反向生长。

是向天空坠落的苹果，坚硬如铁的水面，漆黑遮面的阳光，沙漠中的游鱼，水面里的仙人掌。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

耳边又传来了机械且毫无感情的背诵声，而这一次不再是刘湘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整个班级。

他们背的，正是上林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