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过去,李柘依旧被蒙着脸,带回了重庆府衙。
派去查看情况的亲兵呈上一枚总兵腰牌,同时禀报:
“大人,属实。谭诣确实被杀,冯景明已经身死,这是他的腰牌。鉴于此前谭诣命令,暂无人前去查看,不过,眼看就要天亮,再拖延,怕是捂不住了。”
王明德和程廷俊大喜,“好,好,好!”
绕着大堂转了好几个圈子,仿佛才看到李柘因为卸甲、被江风吹发情的脸,示意拿来一件棉袍,亲手给李柘披上,帮他解开了绑绳。
“生死存亡,不得不慎重,莫怪,莫怪。”
李柘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连声不敢:
“不敢,不敢,末将懂得。为了我家将军大业,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好样的,有你作内应,明日定能一举破贼,解重庆之围。”
李柘连声附和,趁机打听清军的部署计划,
“末将斗胆,敢问总兵大人,我该如何配合?”
程廷俊抿了口茶,站起身来,嘶哑的嗓音响起:“明日照旧攻城,我军将出城门野战,吸引明军主力,届时号炮一响,临阵反戈即可!”
“可这城外,大都是明军水师,我大军想江滩破敌,一举击溃,难。”
李柘小心提出意见,心里不以为然:“若仅仅只是临阵反戈,还提前来联络干嘛,直接反了就行。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孤身进重庆,冻得跟个傻子一样,不值当。”
“哦,你有更好的办法?”
李柘装作有口难言、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开了口:
“虽然末将能控制谭诣所部,但这几次攻城乏力,已被明军主帅谭文看出端倪,他已有命令,明天主攻临江门,将带旗舰前来,亲自督促。要是……要是……”
“别吞吞吐吐的,要说什么?说!”程廷俊有点不耐烦。
王明德插话打圆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话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李柘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神情坚定下来:
“要是可以给点甜头,比如城头将破未破之时,号炮响起,大军从临江门冲出,加上末将配合,猝不及防之下,一定可以大破敌军,甚至追杀到铜锣峡,也是可能。届时,一路北上报捷,总督大人一定会大大嘉奖的。末将浅见,请两位大人示下。”
“这倒也是个主意,给敌人最大的希望,再一举破灭,杀人又诛心,好计策,好计策啊。”
王明德满意极了,拍拍李柘肩膀,表示肯定。
就连阴森森的程廷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原来姓程的也是会笑的啊,阴森森的,弄的我压力好大。”李柘一边寻思,一边跟着笑,看起来一米八的汉子,矮了好多,谄媚极了。
王明德寻思片刻,继续发问:
“李柘!”
“末将在。”
“主意不错,刚刚投靠过来,就有如此妙计,我心甚慰。多大年纪了?”
“回总兵大人,二十岁。”
“二十岁的营将,青年才俊,了不得,了不得啊”
“末将惭愧,手底下才300人,空头营将罢了。”
“不少了,谭诣一个侯爷,手下几个总兵,也才两三千人,你一个营将,还是亲卫营,不少了。为主尽忠,大清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王明德狠狠的夸了李柘一顿,和程廷俊低声商量了半晌。
离得太远,声音太低,李柘没什么都没听清,正想再努力努力、听清楚一点,王明德转过身来,含笑说道:
“李柘,在伪明你是游击将军吧?既然过来了,又有出谋划策的功劳,升一级,做个参将如何?待到重庆解围,我等上报总督大人,替你保举为保宁参将将,如何?”
李柘装作喜形于色的样子,高声大喊:
“谢两位大人赏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看到这种表态,王明德很满意,走进后堂不久,拿出来一份空白任命状,四川巡抚的大印赫然在上,斟酌片刻,写下“兹委任李柘为署理保宁府参将”几个大字,拿出私印盖上。
程廷俊从头看到尾,阴森森脸上拂过一丝笑容,见状也拿出私印盖上,轻轻吹了一下,展示给李柘看。
李柘赶忙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谢大人!”
程廷俊正要将任命状放到李柘手上,发现有点不对劲,想了又想,什么不对劲呢?头发!
手又缩了回来,皮笑肉不笑地发出嘶哑的询问:
“李参将,既然已经投靠,要不这头,剃了吧!”
李柘以为大事将成,这句话恍若一盆冷水泼下来,将身体内外泼了个冰凉,“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内心闪过吴三桂、洪承畴、李国英等等前辈,面前的这俩,也是降将,剃过头的,怪不得一脸怪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不了以后光头!这姓程的真是可恨,必杀汝!”
李柘心思万转,脸上却不露半点异样,连忙开口:
“应该的,应该的,剃,必须剃!我大清如日出生,君临天下,剃发是新朝雅物,不胜欣喜。末将愿意剃发明志,请大人明察!”
王明德走过来,从程廷俊手中夺过任命状放到李柘手里,一脸笑嘻嘻:
“可千万别勉强,这剃了头,可回不了头了。万一今晚事发,你必死无疑。”
李柘心里一万个妈妈批,脸上还是一脸坚定,大有不让剃头就撞死在这里的架势;
“既然已经投诚,就得遵守规矩。上山入伙还要个投名状。我对大清一片忠心,天日可表,自愿剃发,若是身死,只能怪末将命不好。”
“好好好,你很好,来人啊,给李参将剃发!”
江风阴冷,剃刀冰凉,浓密的黑发一溜溜落下,李柘闭上眼睛,努力不让人看到哀伤。
作为穿越客,不留明式长发、发髻,可以,但被逼剃发,留一个金钱鼠尾辫儿,委实心里过不去。
“这掉落的,不是头发,是我向死而生的牺牲。”
李柘暗暗发誓,一定为此牺牲报仇,祭奠自己,也祭奠大江南北无数抗争剃发身死的百姓。
随着辫子结成,风吹过,头皮更加冰凉。
李柘就着木盆洗了把脸,看着水中的倒影,面容清秀,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秀才;一双剑眉,格外增加了剽悍之气,只是这头皮蹭光瓦亮,破坏了原有的和谐之美。
王明德笑嘻嘻,程廷俊也咧出一抹笑容,看着李柘这头皮,甚是满意。
“李参将,天色不早,为防止意外,出城去吧,别忘了天明战事,号炮为准,一举破贼!”
李柘躬身抱拳,“喳!”
这一声“喳”,是模仿清宫戏来的,却不知这俩总兵还不是旗人,不能说用错,倒是凑了个趣,引得俩人哈哈大笑。
李柘转过身来,跟着引路清兵出城,一路观察防卫,心里暗暗记下。
不多时,回到江边,径直划船,去了原先那个船舱。
谭文、谭弘还等着,
事关大军,
不容半点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