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汗水顺着脸颊滴落,闷热的夏风将白烟带往纸马铺内,缓缓消散。
沈听觉看着手中几未有任何变化的驱灵香,略一迟疑,还是直接掐灭。
他坐回板凳上,时不时回头望向纸马铺内,手里还捏着驱灵香和打火机。
而他面前的图鉴,则显示出了一副完整的图片。
黄色的泥砖旁摆着一张板凳,老式蒲扇随意扔在柳下,少年在一旁,微微仰头,背靠树身而站,屈膝,微笑,他看向不远处的天空,那时候的天空,是蓝色的。
他伸手,搭在旁边敞开的店铺门框上。
透过高高拉起的卷帘门,可以看见昏暗的店铺内摆放两排货架,其间香烛元宝,寿衣木盒整齐排列。
藏在角落处,更深邃的黑暗中,左侧有一只灰黄交替的纸马,四足悬空,其下一片黑色不可见,右侧,则是浑身发白,涂了腮红唇印的纸人,它咧嘴而笑,大约是摆得斜了一些,就像原本躲在货架之后,探出半个身子来偷窥。
深邃的黑,透出渗人的白,哪怕是每日见惯的沈听觉,也未免觉得背脊发凉。
他看着图片正中间那块牌匾,“这间纸马铺”。
沈听觉抿唇,仰头,突然低声自语,“也未见得,就是它们。”
因为他的爷爷,没有出现在图片中。
那只纸马却在爷爷离世之前,就已经出手。
图鉴只具有背景代表性,面板上也从来没有明文标注,鬼,就要出镜。
沈听觉打开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
柳树、泥砖、蒲扇、板凳,还有门外的少年。
香烛元宝,寿衣木盒,还有角落处的纸人纸马。
唯一的不同则是照片里多了一位穿上灰色长衫的老人,他站牌匾下,微微笑着。
这是当年沈听觉临上大学前一天拍的照片。
那时候的少年,还是个爱笑的少年。
那时候的照片,还有一位老人一直都在。
沈听觉左右比对着图鉴和手机,确信就是同一张照片。
除了,那位穿灰色长衫的老人不在。
沈听觉有些心绪不宁,“三十六块碎片,超S级,爷爷,是你吗?”
他有些意外,但终究不算太过意外,因为要影响到玩家面板,S级显然不够,至少昨晚青山医院的厉鬼没有做到这一点。
超S级,论坛上没有任何记载,甚至于只是一种猜测。
沈听觉想了很久,忽的一笑,那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他爷爷啊。
相依为命二十四年的感情,他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他又变得有些失落。
驱灵香没有反应,说明他不在这里。
于是,沈听觉连多看一眼完整图鉴奖励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随手把驱灵香和打火机扔在泥砖上,站起身,走入便利店里,从冰柜拿了一瓶汽水。
橘子味的汽水,是当年老人哄他写字的利器。
沈听觉站在收银台前扫码问道:“老婶儿,今儿生意怎么样?”
刘芬老太摘下老花眼镜看了他一眼,便把报纸放下,笑说道:“我生意不就这样,邻里街坊帮衬嘛,倒是你,我看着是好多了,昨儿起夜还瞧见那开跑车的小伙儿送你回家。”
沈听觉从旁边抓过启瓶器撬开汽水盖子,又抽了一根吸管戳进瓶口,笑着说:“是啊,一个顾客,还挺照顾我生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
刘芬老太笑得合不拢嘴。
三九路的邻里街坊就是这样,既然看着沈听觉长大,也不愿意他再多吃苦。
两人闲聊着,街上突然变得吵闹,刘芬老太疑惑道:“这又怎么了?”
沈听觉探出个脑袋去看,笑着说:“啊,是有一辆豪车过路。”
刘芬老太摇摇头道:“那玩意儿,中看不中用。”
沈听觉说道:“是啊,没用,所以孙大叔不买。”
刘芬老太当即大笑,“那混小子,还挺仗义。”
沈听觉点点头,也不多留,“老婶儿,那我回店里了。”
“行,有空常过来。”
“好。”
沈听觉出了便利店,却见邻里街坊数十人围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他这才看见那辆豪车就停在纸马铺门口。
他看一眼车牌,有些意外,这不是秦建国的车?
司机下车,拉开后门,然后是一身正装的秦建国走出。
他转过头,看见沈听觉,便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沈先生。”
沈听觉微微点头,走回店门口,问他道:“买东西?”
“嗯,无恙说沈先生这里的东西限量,我又记得自己还没来过,就来了。”
“那你自己看看吧。”
秦建国笑了笑,直接走进纸马铺内。
司机仍站在车旁,他看向沈听觉,记得是昨晚在青山医院门口见过,想来可能是和自家老板关系不错,以后说不准要常常来往。
于是,他暗自将沈听觉的模样和纸马铺的地址记下。
他家老板在大阳市可是说得上话,而且分量不轻的大人物,作为他的随身司机,说话行事,就要更有分寸。
“沈先生,你这香怎么卖?”
沈听觉握着汽水站在门外说:“普通的10块一包,上好的20一包,驱灵香1000一根,限量三根。”
“好,那麻烦沈先生替我拿三包上好的香,三根驱灵香。”
他转过头,看见门外地上还有一根点燃之后似乎很快掐灭,还没烧掉多少的驱灵香,便说:“沈先生把地上这一根给我就好。”
“不用。”
秦建国说:“沈先生毕竟打开门做生意,卖相不好的东西留给新客可不好。”
“留给熟客也不好。”
沈听觉没有同意,只是随手把橘子汽水放门外板凳上,走进纸马铺拿了个袋子把秦建国要的东西装好,“驱灵香就算了,你要这些普通的做什么?”
秦建国笑着说:“家里也能用嘛。”
沈听觉就没有多问,将袋子递给他时,说:“三千零六十块。”
秦建国拿出手机扫码转账。
门外喇叭声响,有些吵闹。
沈听觉走出去看了一眼,是一辆货车,但这本不稀奇,稀奇的是,驾驶室内坐着秦无恙。
沈听觉回头看向秦建国。
秦建国正色说道:“昨天听无恙说起先生,只觉得先生不过一个江湖骗子,心中不敬,当然要来赔礼。”
他微微鞠躬,“沈先生,请见谅。”
沈听觉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很平静,因为他只知道秦建国是秦无恙的父亲。
门外的司机却不一样,他从来没见过自家老板和别人低头。
他暗自琢磨着沈听觉的身份,但只记得是无恙少爷介绍来的。
“得和家里那几位提个醒,可别因为无恙少爷来打扰了这位沈先生,不然怕是要让老板给扒皮抽筋。”
“沈老板,早啊。”
秦无恙下车,指着货车对他说:“一点小心意。”
沈听觉问道:“什么东西?”
秦无恙招呼工人干活,又对沈听觉说:“一套桌椅。”
沈听觉摇头说道:“我没地方放。”
秦无恙说:“大理石的,放门外摆着,以后生意好了,客人还能有地方坐坐。”
沈听觉觉得是这个道理,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多少钱?”
秦无恙摆摆手道:“一点心意而已,你昨天不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秦建国微微笑着:“沈先生收下吧。”
“行,那以后给你们打九折。”
秦无恙竖起大拇指道:“沈先生阔气。”
于是,简陋的纸马铺外,孤零零的老柳树下,多出了一套大理石桌椅。
秦建国看了一眼,见沈听觉还算满意,便说道:“沈先生,公司事务繁忙,我就先不打扰了,有时间一块吃个便饭。”
沈听觉点头,“秦叔叔慢走。”
目送秦建国离去,秦无恙直接坐到石椅上,左右扭了扭屁股,认真说道:“还行,就是冬天有点凉。”
沈听觉说道:“谢了。”
“沈老板,你这话说的,诶,对了,沈老板店里有其他货没?就驱灵香除外的。”
沈听觉说道:“很快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