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未央宫外,刘彻一眼便是看到了不远处正躲在阴凉处毫无规矩盘腿坐着,还在用两只长袖交替着扇风为自己输送凉意,东张西望打量着过往女子的东方朔。
眼见于此,掀开车帘的刘彻也是忍不住一笑,而后远远的向东方朔挥了挥手,笑道:
“曼倩!”
角落边,东方朔正盯着一个路过的女子看得出神,突然听到刘彻的这声叫喊可谓是吓得不轻,当下便是浑身一颤,而后一脸不忿的看向叫喊自己的人。
看到是刘彻,东方朔这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神色。
小心思得逞的刘彻不禁心头一乐,待车辇到了宫门之前停下后便是缓步走了下来。
“陛下怎么还像个孩子,净捉弄臣。”
说完这句话的东方朔还有些意犹未尽,方才那路过的女子着实是生的不错,那身材更是均匀有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对于东方朔一脸哀怨的神色,刘彻却是不以为然,似乎完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
“走吧,姐姐早已在永宁殿中等着了。”
言到此处,刘彻便是眼带深意的看了眼面前的东方朔。
他虽只有十六岁,可这察言观色,识人之术却是尤为出色。
那日在永宁殿中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刘彻分明就从姐姐的眉眼神情和话语之间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提到东方朔的时候,姐姐的眼神之中蕴含的那抹憧憬之色显然是隐匿不住的。
当时面对刘彻的追问,长公主也是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没有全然道明一切缘由。
刘彻与姐姐自幼一起长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姐姐有过这般神态。
莫非,是东方朔暗地里给长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其芳心涌动,沉醉其中?
可东方朔不是已经是有一妻在侧?难道他还想让姐姐作妾?
姐姐贵为长公主,东方朔不过是个位卑权低,毫无背景的京中小吏,两人身份天差地别。
要说后面等东方朔立功得了封赏,拜将封侯,让姐姐下嫁于他也就罢了,毕竟姐姐年纪也很大了,东方朔在他心中更是早已超脱了一般的君臣,可谓亦师亦友,而且此人心思缜密,虽狂傲不羁却待人温和,想来也是个良夫。
可若是想让姐姐嫁给他作妾,刘彻断然不会应允,就算姐姐愿意,那也过不了他和太皇太后这一关。
想到这,刘彻的眉头便是微颦,再看向东方朔的眼神之中都是带上了几分凝重之色。
甚至他都有点后悔,同意姐姐的话,让东方朔今天与他一齐去永宁殿。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完了,完了!
一步错,步步错!此时的刘彻悔不当初啊!
当时的他因为和亲之事顺利了结心早就飘飘然了,听到姐姐邀请自己与东方朔前去游玩也没多想便是答应下来,现在想来,简直是唐突了。
东方朔哪里知道刘彻简直是联想症晚期患者,就这么一瞬的功夫,竟是想到了这么多事。
不过,今日这永宁殿,东方朔还非要与刘彻同去不可。
这自然不是为了专程去见长公主,而是别有意图。
今日刘彻前去永宁殿,便是会在长公主的引荐之下见到那个刘彻深爱多年的女人——卫子夫,也就是后来的卫皇后。
见到卫子夫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刘彻前去永宁殿见卫子夫,对其一见钟情之后,很快便是被潜伏在他身边的窦老太后和窦婴的人察觉,之后卫子夫便会被窦婴的人假传圣旨带走,而后身陷令圄之中。
此事之后更是牵扯到了月氏国即将要到的使臣身上,若不小心提防,提前做出相应防备,恐怕窦老太后和窦婴身后的窦氏集团便是要趁此借力打力,一举搓灭刘彻心中刚刚燃起的推行新政之火。
更为重要的是,此事若是处理得当,东方朔便是能够在刘彻身边更加自如的行事,为之后所谋之事铺下伏笔。
所以,今日东方朔无论如何都要与刘彻同去,以免事有缺漏。
临行之时,东方朔突然对刘彻使了个眼色,让其与自己到一旁私下言语。
刘彻见状之后虽然心中疑虑,却也是跟了上来。
以他所想,定是以为东方朔是为了与自己言明与长公主之间的事,给自己心中早设铺垫,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只是刘彻并没有想到,东方朔一言便是问到了一个刘彻已有许久未曾见过的人身上。
“陛下,公羊似乎没有跟在您身边?”
听到东方朔这句问话,刘彻先是一愣,而后本能的便是向身后望去。
果然,这么一望而去,并没有看到本应该站在自己车辇之旁的公羊。
公羊是自己的贴身宦官,平日里深受自己的重视,按理说应该是站在宦官队伍之首,此时竟然不在其位,此事定然非同寻常。
一个大黄门,竟然未经请示通禀,便是擅离岗位,这可不符合公羊平日里毕恭毕敬,通晓礼数的作态。
当下,刘彻便是想到了数日之前,粟恒以及东方朔对自己所言。
当时他还并未尽信,将其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大意马虎了。
“若不是你提及,朕还真没有发现他今日不在身边。”
东方朔听后点了点头,而后言道:
“若臣所料不错,他应该已经被太皇太后和相国处理了。”
“处理了?”
听到东方朔此番言论的刘彻便是更加疑惑了,细思之下顿时便是眼眸一惊,而后急声道: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被杀了?”
看到东方朔点了点头,刘彻便是暗自感到些许心惊,转而又问道:
“难道公羊真的就是太皇太后和相国安插在朕身边,通风报信之人?”
问出此言的刘彻其实心里已经是有了答桉,东方朔的肯定回复则是验证了他心中的答桉。
难怪自己平日里私下很多事情已经是隐匿进行,都是派遣公羊这些自己身边很是信赖之人前去处理,但好像还是总被太皇太后,窦婴以及有些人察觉,原来他身边的信赖之人当中,真的是有眼线,一直在欺瞒自己。
想到这里,刘彻身侧的两只双手已经是紧握成拳,脸上的表情也是显得极为凝重。
“陛下还记得昨日您问道臣是怎样进行辩解,才能够得到太皇太后和窦婴的信任,从那长信宫之中安然无恙的走出?”
“不知道陛下还记得这句问言吗?”
刘彻听后很快点了点头,这个问题让他苦思冥想很久都不得其解,所以他印象很是深刻,至今犹记。
东方朔扫视了一周,压低声音,而后言道:
“昨日臣告之陛下有三个缘由,其一便是臣挥剑自伤留下的惨状,第二则是臣交出了大漠之狼,至于这第三......”
“就是这个眼线公羊!”
“就是这个眼线公羊!”
两人异口同声而言,而后便是相视一眼。
是啊,东方朔早已察觉到了公羊的不对劲,只是没有将其表露出来罢了,目的便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让其成为一枚安插在太皇太后和窦婴身边最荫蔽的棋子,能够让其为己所用。
这便是真正的借刀杀人!
昨日刘彻回到宫中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似乎东方朔只告诉了自己两个缘由,当时还有些费解,以为是东方朔忘记了,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东方朔是在这里等自己。
似乎百密一疏这种事情,并不可能出现在东方朔的身上。
“只是曼倩你为何早些不将此事详情告知于朕,朕也好提早有个防备啊。”
此前东方朔虽然也是隐隐提到了他身边有太皇太后和窦婴的眼线,却是没有言明,更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出。
在刘彻看来,这样的人整日都在他身边做事,却是心怀异心,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就算其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也应该早些告之自己,让他有个防备才好。
不然狗急跳墙,谁都不知道这种人最终会做出什么事来,想想都很恐怖。
面对刘彻的问话,东方朔却是一笑,而后言道:
“难道陛下觉得,在陛下身边像公羊这样的人,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吗?”
听闻此言的刘彻脸色霎时便是一变,心中更是犹如翻江倒海般震惊。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东方朔所说的这个问题,毕竟像公羊这样的人有一个在身边他已经是感到寝食难安了,再多上几个,那不就相当于其实他的一言一行都全然暴露在太皇太后和窦婴的眼里,毫无私密可言吗?
这也未免太过令人惊讶了!
“若真是这样,那朕岂不是很危险?”
单纯的政治斗争,争权夺利其实也就罢了,可若是自己身边真有这么多心怀异心的人,一旦起了逆心,他该如何防备?
对于这个问题,刘彻可以说是想都不敢想啊!
东方朔显然是看出了刘彻的担忧,当下便是言道:
“依臣看来,危险倒还不至于。”
“陛下身边的眼线若真的都是太皇太后和相国所留下的,那么我相信他们至少是有底线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陛下心生歹意才对。”
“毕竟那么做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臣始终相信,太皇太后就算是与陛下所思所虑再怎么相悖,也断然不会允许人伤害到陛下的。”
东方朔此番言语其实已经是有所收敛了,毕竟他很清楚,有些人现在的确还没有心生歹意,那是因为他还觉得局势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之后等刘彻一步步将权力收于自己的手上,那情形就会发生巨大的转变。
可是这样的话,东方朔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至少现在是肯定不会说的,最多,也就是极为隐晦的提上两句,就像刚才的言语一样。
不过尽管如此,刘彻此时也已经是目露惊色,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