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且先不言东方朔是此番攻打闽越,驰援东瓯的为首统御全军之人,是陛下亲自指派的领命之人。”
“臣也不提东方朔究竟在此番战事之中到底有没有出谋献策,尽献自己的智计。”
“唯有一点,臣想问问陛下,若没有东方朔告之陛下闽越欲要攻打东瓯之事,还会有今日的大胜吗?陛下还能够像现在这样在朝堂之上论功封赏,兴致斐然吗?”
“恐怕不能吧。”
“若不得消息,我汉朝自是不会派遣臣子前去会稽郡调兵,那么就算闽越和东瓯附近的城池和附属国得知闽越攻打东瓯,难道他们就会施以援手?”
“且先不说他们愿不愿意,未见虎符,未有陛下诏令,恐怕他们也根本不愿意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那么恐怕都到不了今日,闽越军早已是攻破了东瓯的都城,闽越国的国王无崮早就带领着群臣在东瓯都城的大殿之上论功行赏了吧。”
一番言语既出,刘彻原本就已经是黑成猪肝一样脸色此时已经是完全凝固住了。
此时的刘彻已经是完全说不出话了,嘴唇肉眼可见的在颤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
若不是身后的粟恒一直搀扶着刘彻,恐怕刘彻气的都要栽一跟头。
刚才看到汲暗上前一步的时候,刘彻的心已经是悬在了嗓子眼,只是他反应慢了一步,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汲暗已经是开口了。
其实按照汲暗的一个处事之风和为人说话的态度,想都不用想,就算是刘彻用以眼色,甚至是出言阻止他,汲暗都会道明自己的想法。
没办法,汲暗就是这么一个人。
既是不吃软,同样不吃硬。
你就算把刀架在汲暗的脖子上,让他不要说,但你只要没有把他的嘴捂住,他都是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口。
只是此时,刘彻之前的盘算和想法完全是被这突如其来,让他没有任何防备和做出反应和汲暗打乱了。
关键问题是,人家小老头汲暗说的可是一点没错,甚至听起来还似乎很给刘彻面子的样子。
他虽然是反驳了刘彻对东方朔的封赏,提出了异议,却既没有提到东方朔是次番攻打闽越的为首之人,也是没有去说什么东方朔在此时之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因为他如果从这两个角度入手的话,显而易见,刘彻都是能够找到反驳的话语。
你说东方朔是为首之人,可这行军打仗之事完全都是看功绩,再者说了便是东方朔此前自己也是说的很清楚,他自己本身在此事之中本就不是首功,功劳要在卫青和季成两人之后。
你再要去说东方朔在此事之中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那刘彻恐怕立时便要提到东方朔在东石大峡谷之中置大军于危难之境,全军近两万人差一点就要被重创,甚至是全军覆没。
你要这么算起来,东方朔功过相抵恐怕都显得有些吃力了。
所以,汲暗根本就没有在这些问题上和刘彻多做拉扯,这一开口,就说到了此事最为关键之处,那就是闽越攻打东瓯的消息,本就是东方朔禀报给刘彻的。
所以,之后一切的一切不管再怎么顺利,那要是没有东方朔的消息和情报,完全都是不复存在的。
这么看,东方朔的功劳,你若非要说他不是首功,那也显得有些太过牵强了。
汲暗说完此番话语之后,站在他身旁的卫绾和李广两人便是相视一笑,卫绾更是欣慰的抚摸起了自己的胡须。
别看汲暗平日里经常得罪人,但你别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和东方朔倒像是一路人。
同样的桀骜不驯,同样的狂傲不羁,同样的口无遮拦。
其实,真还不是汲暗有多欣赏东方朔,专程出来为他说话,这其实也完全不符合汲暗的一个人设。
他站出来说这么一番话,完全是单纯的觉得刘彻对于东方朔的封赏有些太过不合适。
你若真要说汲暗有私心,其实还真有那么一点。
说到底,汲暗也是一个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的人,然而刘彻即位之后,对于他完全是敬而远之的一个态度。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自己是恭恭敬敬的,但内心却是根本就不喜欢也不欣赏汲暗,甚至可以说还很反感。
这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自然是刘彻自幼就不喜欢汲暗这个自己的老师,既是不喜欢汲暗的一个教育的方式,认为其太过刻板和严厉,另一方面,刘彻也从来都不喜欢汲暗所追求的道家的无为而治的思想。
而在刘彻即位之后,他原本就想让汲暗直接告老还乡,去享享清福。
可是一方面汲暗是深得窦老太后和王太后的信赖,窦老太后和王太后对汲暗是无比的信任和尊敬,所以经常叮嘱刘彻要多听汲暗这样的老臣的教诲。
在这种情况之下,刘彻只能是被迫无奈的让汲暗继续留在宫中,自己的身边。
可是汲暗自持多才,再加上窦老太后和王太后都对他十分的推崇和敬仰,所以汲暗可以说是在这京都之中完全是目中无人。
也就是刘彻为帝王之尊,所以他恪守君臣之道,可言语行事却是从来不会避讳,永远都是直言直语。
可是,刘彻毕竟是帝王,虽然此前一直都没有真正掌握实权,却也是能够决定汲暗的一个位置。
原本汲暗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坐上丞相的位置,再不济也得是个太尉吧。
可是在刘彻的压制之下,他一直以来也不过就是个郎中令而已。
所以此前汲暗上朝的时候见到一个又一个的年轻人被刘彻重用提拔,他一步踏出,便是走上前说道:“陛下使用群臣就像堆柴禾一样,后来的堆在上面。”汉武帝沉默不语,一会儿汲暗退了下去说。
所以刘彻汲暗经常会发牢骚说道:“一个人确实不可以没有学识,看汲暗这番话,他的愚直越来越严重了。”
而今日,东方朔这般功劳之下刘彻竟然是这样明显的打压于他,汲暗立时便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境况,所以毫不犹豫的便是上前为东方朔辩解。
刘彻在面对汲暗这样的釜底抽薪之言,此时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予以回言。
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之下,刘彻本能的便是眼巴巴的望向了一旁的卫绾。
卫绾可是刘彻从小到大最信任和尊敬的人,他对刘彻那可真是万般呵护,自刘彻登基即位以来,基本上都是卫绾在朝堂之上为刘彻保驾护航。
只是此时此刻,卫绾在注意到刘彻求助式的目光之后,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刘彻不要在此事之上再做拉扯。
看到卫绾的神情,刘彻立时便是愣住了,还没等刘彻反应,汲暗身旁的李广已经是踏步而出,双手抱拳,躬身言道:
“臣以为,郎中令所言极是,此番能够力克闽越,全军大胜而归,东方朔功不可没,陛下切不可厚此薄彼,伤了臣子的心啊!”
相比于汲暗的话,李广的言语可以说就犀利很多了。
这番言语,已经可以说是完全驳斥了刘彻刚才的言论,便是要让刘彻收回成命。
李广话音刚落,此时站在东方朔身前的庄助,公孙度两人也是不再隐匿自己,立时便是站出身来,其声言道:
“臣附议!”
一时之间,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比信任的老师,还有在这宫中几乎从来不与任何人交好,从不会栖身于任何一方势力的老臣汲暗,还有刚刚被自己夸赞封赏的功臣庄助和公孙度,竟然一时之间都站了出来,为东方朔说话。
“什么时候,东方朔在这朝堂之上就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盟友?”
面对这等情景,刘彻简直是愣在了原地,心中不自觉的喃喃道。
他眼神扫过站在后面的东方朔,而那在人群之中显得无比高大,身形挺拔巍然的东方朔,神色依旧是丝毫未变。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视前方,就好像众人在议论的不是他一样。
这朝堂之中有欣赏东方朔的人,自然也有不想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甚至是有些惧怕他的人。
而此时,显然这些人已经是站不住了。
“臣以为,陛下对东方朔的封赏并无不当之处。”
在这个时候,还能够盯着一众之人站出来要打压东方朔的,当然不是旁人,只能是身居相国之位,背后更是有着权倾天下的窦老太后的窦婴。
此时,若是窦婴再不站出来说话,恐怕今日在这般压力之下,刘彻也只能是收回成命,而后对东方朔大加封赏了。
而这一切,显然是窦婴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看到窦婴站了出来,刘彻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但是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刘彻的心里同样是在滴血。
窦婴出来给自己说话,这就注定自己欠下了窦婴亦或者说欠下了窦老太后一个大大的人情。
那么之后若是窦老太后和窦婴再有什么要求,他也只能是作出让步了。
可是此时的刘彻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现在能够站出来的,也只有窦婴了。
而听到窦婴之言的群臣,此时都是看向了他。
便是站在前列的卫绾和李广等人,现在脸上都是有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此事已经是成了定数,窦婴断然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可以扭转此事的办法了。
他这样站出来,除了能够让刘彻的面子上过得去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任何实质性的用处。
只是窦婴的后面的话,当下便是让所有人的惊呆了。
“东方朔的确有功,可说起来,他同样是有大罪在身。”
这一句话真可谓是语出惊人,几乎是让包括刘彻在内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即便是东方朔,在听到刘彻的这句话之后,心里都是微微一惊,眉头更是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他现在此时的内心也是无比的疑惑,因为他不知道窦婴这句话的深意究竟是什么。
以窦婴的身份,还有现在这个场合之下,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手里绝对是掌握了些什么,可是一时之间东方朔也是有些想不到窦婴手上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自己犯下了什么大罪?
“相国,东方朔犯下了大罪,难道陛下不知道,您却知道?”
“更重要的是,既然您知道,为何此前一直不说,而非要是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莫非如若几日无人为东方朔说话,您就打算一直隐瞒此事?”
犀利,狠辣!
李广和汲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都是绝对的直臣,而且东方朔与李广的私交很好,两人虽然年龄相差许多,却是忘年之交。
在这样情况之下,他们退一步,东方朔就可能会被随意攀咬,所以李广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自己的话语会不会得罪窦婴,窦婴会不会在此之后报复自己,当下便是冷下脸说道。
而窦婴听到的李广的话,虽然脸上也是稍显有些难看,但毕竟是在这宫中沉浮了几十年,所以立时便是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笑道:
“本相原本是打算朝会之后再将此事告知陛下,毕竟此前陛下对东方朔是信任有加,而东方朔却是也是不可多得的才臣,所以本相打算与陛下独谈此事。”
“不过在此之前,本相已经是将此事告知于太皇太后,所以应该不算是隐瞒吧。”
不愧是老狐狸!
窦婴的这么一番话,完全是将李广之前看似布满杀机的话语轻易解开,更是直言已经将此事告知于窦老太后,这一下完全就是没有留下任何的话柄了。
毕竟谁都知道窦老太后就算事先不知,此时也绝对是会说窦婴一早便是将此事告知于他。
所以这样一来,李广之前的质问便是被窦婴迎刃而解,而且是再度掌控住了局势。
“东方朔,本相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承认自己的罪责,我想陛下也会对你宽仁几分。”
说完,窦婴便是转过身来笑着看向了东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