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尔泰从床上醒来时,窗外的太阳还没有升起。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木制地板上,因此而感到腰椎处有些刺痛。
而林一正盘膝坐在他身边,不知疲倦的拿着勺子敲着他的头盔。
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昨天晚上睡觉时,身躯在潜意识的支配下,意图避开林一的敲击,结果从床上滚落下来,摔在了地板上,而镇定剂的效果果然像诺德所说的那样,就算把阿尔泰从中间锯成两半,他也不会从疼痛中清醒过来。
更别提只是手肘,腰椎有些青肿充血这点小伤。
阿尔泰并不会感到多么惊奇,因为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默默的从地板上爬起来,拍拍手,走向卫生间,拿起剃须刀,仔细将下巴上的杂乱胡须剃了个干干净净,脸面整洁清爽,强行打起精神来,套上了一件黑色西装,白色的领结,站在落地镜前,撑起佝偻的背部,镜面上的他终于年轻了十多岁,不再是一个迟暮的八十岁老人了……
哦,忘了,他本来也才……五十多岁……
阿尔泰来到餐厅,昨天嘱咐厨子做的烤鸡已经摆在了餐盘上,还散发着热气与果木肉香,虽然一大早上的,吃这么油腻的事物对身体不好,但对于阿尔泰而言,这副身体好或不好都一个样,没什么差别,更何况,今天是特殊的一天。
他坐在餐桌前,西装革履,胸前围着白色餐巾,手上套着一次性手套,面前不是蔬菜沙拉,不是红酒意面,而是一只香喷喷的焦黄酥脆烤全鸡,这个组合颇为奇怪,但幸好现在餐厅里面只有阿尔泰和林一,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朝他投过来古怪好奇的目光。
阿尔泰面色庄重,肃穆,向万能的天父进行虔诚的餐前祷告后,他便伸出手,蛮横的拽下一块鸡大腿,放进嘴里大口吞咽。
随后他一手鸡腿,一手鸡翅,狼吞虎咽,面色狰狞,仿佛一个月没有吃过饭的饥饿到极点的乞丐,十多分钟,便将一整只鸡吃拆入腹。
脱下手套,抽出餐巾纸擦擦嘴,阿尔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向别墅大门走去,穿上定制皮鞋,顺便拿起放在玄关柜上的一管没有标识的无针注射器,还有一把手枪。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特工立刻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当保安似的给阿尔泰让路,同时装作没看见林一的样子,眼光都不转一下,似乎彻底无视那梆梆敲击声。
门外便是一片开阔的海滩,阿尔泰向海边走去。
不过还没走几步路,就有一辆吉普车轰轰隆隆的飞过来,带着一路沙粒,正好刹在了阿尔泰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蓝色西装,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戴着墨镜,看起来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黑帮电影里的教父老大颇为相像的男人。
教父老大走下车,摘下墨镜,插进胸前小口袋上,他表情和善的伸出手,笑道:“阿尔泰·赫尔斯先生,您好,我叫凯特·马特,是接替诺德·阿尔斯特先生的新一任‘主管’!”
阿尔泰一张死鱼脸,无视他伸过来的手,向另一边走去。
凯特的笑容不便,依旧温暖,看向阿尔泰身后的林一,用顺畅的汉语说道:“林一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林一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左手敲打着阿尔泰的头盔,抽不出空闲时间来握手……虽然说就算有时间也懒得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凯特的笑容终于僵住了,他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愤怒怨毒,下一秒却又换上更加灿烂亲切的笑容,他连忙追赶上阿尔泰的背影,就像锲而不舍的推销员终于黏上狗大户。
“阿尔泰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有更好的方法解决‘这一问题’,譬如为您打造一身柔性甲胄,事实上我们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也可以研制出新的强隔音材料……”
阿尔泰停下脚步,看向喋喋不休,仿佛一位敬业推销员的凯特。
“我们联邦绝对会保护每一位公民的生命安全,不做任何让……好吧,您如果真的决定要这么做,那么您能不能先签几张协议呢?”凯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平板,替他的客户考虑得很是周到:“只需要您的虹膜音频签名就可以了,这几份协议绝对保证了阿尔泰集团的利益,而且……”
“滚!”
阿尔泰淡淡的说道。
凯特大嘴张开,模样有些滑稽,他愣了一下,随后依旧笑道:“阿尔泰先生,我真的是带着诚意……”
咔哒~~
阿尔泰将枪口顶在了凯特脑门上,
凯特终于沉默了。
但阿尔泰却冷漠的开口说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得罪了谁?”
“不!我是……你不能……”
砰!!!
凯特向后仰躺,倒在地上。
阿尔泰收回手枪,面前的这位新上任的‘主管’还没在这个位置上坐热屁股,脑门上就被开了血洞。
梆梆梆~~~
阿尔泰毫无杀死政府官员的自觉,他看向大海,发现在他所站立的地方正好能看到朝阳从海上升起。
于是阿尔泰盘膝坐下,身边是流血的尸体,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远处波光凌凌的海面,他拿出那一管没有标识的无针注射器,放在手里细细摩搓。
最后将注射器抵在脖颈上,停顿数分钟,似乎是在回想着自己过去可恨,可怜,堕落,辉煌的时光……
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出声问道:“你是艾丽莎派来折磨我的吗?”
“艾丽莎?她是谁?”
“我的第一任妻子,美丽又贤惠,后来被我卖给了一个变态的军火商,靠着他的支持做大做强,只不过十年前我把那个军火商杀了。”阿尔泰停顿了片刻,继续冷漠的讲述他简短的经历:“后来艾丽莎带着一个男孩来找我,说这是我的孩子,要我收留他们,我嫌她脏,就把她杀了,连着那个孩子一起。”
“无聊的故事。”林一评价道。
阿尔泰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无聊……所以你是她派来的吗?我记得她死前诅咒过我!”
林一只是摇摇头。
“那就是巴克罗伊?”
“莫尔顿康奈尔?”
“比尔博姆卡尔文?”
“平木健人?”
“卡特?”
“……”
现在林一连头也不摇了。
“看来都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阿尔泰按下按钮,注射器中的药液渗入动脉血管之中,将伴随着血液循环达到人体的每一个部位,阿尔泰认真的说道:“你能糊弄一下我吗?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因为……”林一歪歪头,说道:“……嫉妒?”
“嫉妒?”
“是的,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们!”林一微笑着挥舞着勺子,说道:“我嫉妒于你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去死!”
阿尔泰沉默半响,随后点点头,肯定道:“是个好理由!”
“我明白了!”
“对了,我有一句话想送给你!”
“?”
“FUCK YOU!!!”
“呵呵……”
话音落下,阿尔泰的脑袋骤然低垂,了无声息。
林一的勺子记不清第几十万次敲在他坚硬的头盔上,可这一次勺子突然断裂开来。
于是他丢掉手中的勺柄,站起身来,望向远方,太阳已经从大海中升起,金光大放,将海天一线渲染成璀璨的颜色。
但是阿尔泰·赫尔斯先生看不见这一幕壮观的景色了,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绝对安宁,他死在了黎明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