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早上,空气格外清新。
张放捏着老油条,正在蘸鲜豆浆。
他原本是想熬一锅粥,弄几碟咸菜,配上些粗粮来安慰空虚了整夜的肚子,但师傅昨晚说想吃豆浆油条,便只好去早市上买来朝食,顺便去菜市场买点新鲜的菜和肉。
这两天的日子还算清闲,除去一日三餐,就是在四羊城里送些杂物。
吃过朝食后,师徒二人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先是在银杏树下的石桌上品两壶茶,接着再互啄几盘棋,下棋期间张放会聊几句早上出门遇见的一些新鲜事。
师傅也会根据事情给予一些高深的评价。
“菠菜又涨价了。”张放下了一颗黑子在当中。
“欲念催生贪婪啊。”师傅挨着黑子点下一颗白子。
“菜场上的老王头和老李头因为抢刘大妈,吵起来了,吵得很凶,还动手,互相扔菜。”张放双指夹棋,思索下一步走哪里。
“哦?”师傅双眸放光。
“刘大妈是顾客,两个老头抢客源。”张放漫不经心地下一步棋。
“哦!”师傅眼光收敛,捋了一把白了一半的胡须。
“有两颗胡萝卜扔到我筐里,正在犹豫要不要给钱的时候,官差把那两个带走反省去了,”张放说道:“下次有机会我再把钱补上吧。”
“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师傅叹息一声:“嫉妒,纷争,尔虞我诈,最终却成全了别人。”
师傅的话总是让张放回味无穷,市井的闲事都能演化出大道理。
喝过茶,下过棋,两人便各自忙活。
师傅依然雕刻那神秘的木头。
张放则等待客人上门。
上午来了三个人。
一个是曾委托雄风镖局送过布匹的绸缎庄老板,那是个腰条不错的半老徐娘,花了二十文钱请张放送货到城东的裁缝铺。
给钱时候捏几下张放的手,还趁机拍了他胸膛两下。
一个是铁匠铺的雷姓铁匠,膀大腰圆的四十来岁汉子,让张放上门拉一车兵器送到衙门。
一个是四羊城有名的老媒婆,叫红嫂,进门就摇着团扇找师傅,眼睛尽往张放身上瞟。
老媒婆隔三差五上门说媒,这次是有家千金瞧上了张放,说媒来的。
师傅面对这种情况,起初态度也蛮积极,认为徒弟将来有个好归属也不错,如今雄风镖局这个熊样,很难东山再起了。
但张放总是以自己还不够大为理由,给拒绝掉。
他打算等自己长到三十再说。
下午来过两个顾客,给雄风镖局贡献了几十文铜子。
这平淡而充实的一天,就过去了。
在晚饭前,师徒两个还会再下上几盘棋,张放会将一天的大事小情简述一遍,也会将心里的一些想法说出来。
“师傅,我打算买匹马。”张放认真说道。
现在镖局里只有一头青毛驴使唤,拉不了多少货,有时候还偷懒,最重要的是通过性太差。
“是啊,师傅也想吃驴肉火烧啦。”师傅喉头鼓动两下。
“……”
师傅好像理解错了,但很合理。
如果有更能干活的马,那驴子就不能白养着,需要作出一些贡献。
到底是师傅,想事情就是周全。
正在马棚里吃稻谷杆胡萝卜烂菜叶混杂食物的驴子,长耳朵突然抖动两下,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消息。
然后就无心吃饭,连那留在最后吃的美味胡萝卜,看起来都寡淡无味。
师傅看一眼驴子那边,说道:“还是先凑合用吧,咱家驴子虽然懒,但是耐性足。”
张放便打消买马的念头。
……
日落月升。
张放挂好门,站在院子里练习拔刀术。
清脆的拔刀声音在院子里传动,刀影如水,将院中的月光搅动地破碎不堪。
李宅坐在石桌前摩挲着心爱的紫砂壶,动作有些迟滞,看着徒弟拔刀的样子,目光茫然,脸上的肉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师傅,什么时候教我第二招啊,”张放收刀看向师傅:“只会拔刀,跟其他镖局的镖师比起来,不够绚丽。”
“基础要打牢,不要总是在意那些虚浮的招式,毫无意义。”师傅恢复平静如水的神态。
心里却有些无奈。
师傅我要是能想起来第二招,早就自己练了啊。
“当当当~”
两轻一重的敲门声响起。
张放快步过去开门。
开镖局的,十二个时辰不一定什么时候有客人上门,毕竟有的人赶时间送货,耽误一晚上容易出大事。
只是对于雄风镖局来说,这是最近这些年的头一回。
来人被请进院子里,借着明亮的月光,能看清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姿挺拔,身负重剑,右手托着一口大箱子,一身讲究的白衫子上绣着祥云。
“四海八方,所托必达,”汉子问道:“可当得真。”
“自然当真。”师傅倒上一杯茶,请客人坐下。
汉子把箱子扔在地上,竟毫无声息,这一幕让师徒两个确认眼前汉子是个修士。
只是不知道这人要托运什么物品。
“当真就好,”汉子将茶水倒入口中,左右看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地点也在凤舞郡,不过是边缘,详细地址在信里,阅后即焚,务必一旬内送达。”
“额,长途呀?”张放没跑过这么远的路,心里有些担忧。
四羊城也属于凤舞郡,略靠中间,实际上算不上真正的长途,可张放没有出过远门,心里上划定为长途。
“我先付一万两银子,事成,我再付一万两。”汉子从怀中取出万两银票,放在石桌上。
“我最善长途跋涉了。”张放看着桌子上的银票,确认是真的。
师徒俩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不过还是按捺住情绪,认真谈判。
这也是个随性的汉子,镖单都不签,直接扔下东西和票子。
“所运之物是什么?我们要先查看,不能是朝廷违逆之物,也不能是江湖上不仁不义之物,更不给妖邪奸小走镖……”
师傅虽然老了,思维还没乱,还坚守雄风镖局的一些底线。
汉子起身开箱。
里面是一尊手持宝剑的镇魔石雕人像,面目栩栩如生,动作恣意潇洒。
但整体看来却已经残破不堪,剑上断齿如锯,雕像上有深浅不一的裂缝十几条,感觉下一刻就要开裂。
李宅瞧上一眼,眉头皱起,端着茶壶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什么。
应下镖,送走客人,师徒二人研究起银票。
“现在一万两的银票竟然长这个样子。”师傅感叹。
他又拿起汉子留下的地址,看了一眼徒弟,脑海里全是张放拔刀时的风采。
将信递给张放:“以后镖局的事情你全权处理吧,大事小情不用再问我,师傅老了。”
“师傅您,”张放接过信:“又说那话。”
信里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还有涂抹改字的痕迹:
【#*请将此物送至凤舞郡,清风镇,百里谷手中,并转#*告一句话,甲子风烈,高墙已危。】
张放读过一遍后,那封信竟凭空自燃,化成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