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傍晚。
师徒二人在院子里喝茶下棋。
今天张放忙活一天,送货城市东,送货城市南,送货城市西,送货城市北。
同城配送,繁琐,但不累。
“为师悔八步棋,刚才下错了。”李宅一脸淡然,从容地悔棋。
“您不是说,落子无悔,人生亦如此吗。”张放一边抽回自己的棋子,一边说道。
“这人生啊,岂能无悔,”师傅端起紫砂壶,嘬了一口茶:“每每回望来路,必然懊悔少年未曾逃过学,青年未曾大胆爱,中年未曾入勾栏……”
“多少人望着时光叹息,祈求时光倒流,只为疯狂一次,”
“有悔的人生,才算无悔的一生……”
“到你了。”
李宅已经下好一步棋,正满意地点头。
张放盯着棋盘,思考下一步落点。
同时师傅的智慧语言,也正在被他消化,确实很有道理,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后悔的人。
那些所谓的执着,无非就是掩盖内心脆弱的借口。
师傅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好,只是太过于玄妙,无法体悟其中真意。
小风在院子里刮起,带来清爽凉意。
最近几天,气温逐渐升高,不过到了夜里,还是颇为爽快的。
等会下过棋,张放就会去准备晚上的食物。
晚饭准备吃龙须面,弄上精致的卤子,再配上一盘龙眼干。
因为师傅白天总是念叨天下万物,最好吃的是龙肉。
还讲述了当年吃龙肉的细节,并把经验说得跟真的似的,什么龙筋很有嚼头,肉腌过之后味道更足,但是一定不要放八角,容易盖住其原本味道。
师傅好像当年干过厨子,还将龙肉十九吃的做法分享出来。
对于师傅吃过龙肉,张放不觉得师傅在吹牛,别说从前,现如今盛安王朝里很多权贵人物,送礼时候也会弄几斤蛟龙肉。
那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不过师傅强调:我吃的可是金龙。
师傅有这样的资格,张放没怀疑。
但是不知道怎么,白天师徒两个谈论天上龙肉的时候,正在啃胡萝卜的驴子使劲躲避师傅视线。
张放也不是很理解,以为驴子生病了,还特意将它牵到师傅面前看看。
“叮~”
师傅在棋盘上按下一子:“你输了。”
“大意了,刚才没看清楚,我……”张放发觉自己下错了地方,便去悔棋。
“嗨嗨,落子无悔呦。”师傅按住张放要悔棋的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做饭吧。”
对于棋局的输赢,张放不是很在意,何况对手还是师傅。
只是有时候师傅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一些困扰,是那种左手和右手,哪个更重要的艰难思考。
就比如这一盘棋,究竟是可以悔棋还是不可以悔棋,要说可以的话,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要说不可以的话,师傅为什么就悔了。
这一切的根源,似乎全在师傅一张嘴上。
“呵,只是一盘棋而已,输给师傅很正常。”
不想了,张放决定晚上随便弄碗蛋炒饭算了,再打个鸡蛋汤,唉,鸡蛋汤也好麻烦。
……
李宅晚上还是吃到了龙须面,饭后品味着龙眼干。
这注定又是一个惬意之夜。
雄风镖局的门早已关上,张放在院子里拔刀,内劲收敛,避免伤害到院子里的一砖一瓦。
李宅吃完龙眼后,用茶水洗了一下手,在身上擦干,然后就开始雕刻木头。
清风,刀影,师徒俩……
他们就如同四羊城里其他院落的人一样,看起来平凡无奇,对生活容易满足。
张放练刀完毕,来到石桌旁喝师傅给他准备好的茶水。
茶水温热,一如师傅春风般的笑容。
“要不要再来一盘?”师傅指着石桌,要下棋。
张放也觉得自己应该再斗上一斗。
却在这时候,门被敲响。
这么晚了,很少有人上门,弄不好是上次柳千山那种大户。
张放去开门,心想着,也不知道柳千山将妖女压的如何了,倘若妖女跑出来,注定会有许多人无辜送命。
门开后,张放就放弃了吃大户的念头。
来者是个老头,跟师傅年纪差不多大,也是花甲模样。
衣衫整齐,见面行礼。
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
张放将人请进院子里,才发现这人有些眼熟,不禁皱起眉头,与师傅对视一眼。
师傅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尽显高人风范。
这人也是住在四羊城的,而且很多人都见过。
此人名叫严文守,以写字为生,据说曾是个秀才,这倒是没什么,让很多人知晓他的,是他每年夏至那天,都会在四羊城北门待着,从早上城门开启,到日落城门关闭。
年年如此。
而人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也没有什么好友,求他写字写信的人,问什么他都不说。
久而久之,人们就认为他是个哑巴。
“您好,”严文守开口说话:“我想托雄风镖局送点东西。”
老者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能不能送到,送到最好,送不到也无妨。”
张放等了片刻,说道:“老先生,那就签个镖单吧。”
要委托的东西,是一方盒子,还有一封墨迹新鲜的信。
至于盒子里的东西,张放是要验过的,这是规矩。
严文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手帕和一个玉镯,想必这次要送的东西,跟女人有关,收货人应该就是个女子。
“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收费的,先前去了顺路镖局,他们说不做我这单买卖,可能我给的价钱不足,我一生穷困,终了也不过存二两碎银,再多没有了。”
严文守从怀中取出一个干净小布袋,小心翼翼将里面碎银子倒在桌面。
张放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看了师傅一眼。
“我们雄风镖局,所托必达。”李宅淡然回应。
“谢过,谢过……”严文守很是感激,签下镖单,再度看一眼委托的盒子,眼神怅惘地离开了。
对于这样的单子,确实赚不到什么,虽然送货的镇子不是特别远,驴车行出整日路程就能到达。
可是,严文守昨天就已经死了。
城北人们还说今年的夏至,北门少了一个风景。
张放看着离去的严文守,月光照在他身上,留不下半点影子。
“师傅,他……”
“他,”师傅叹息一声,看着石桌上的碎银子:“实在是太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