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阳寮出来,藤原临也散步到附近的记伊国屋书店。
店面的天花板很高,他在一排排书架间转来转去,最后拿了两本有关西班牙内战的书来到柜台结账。
收银员是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女人,要称为美人,容貌实在有些够不上。但好在身材袅娜,眼睛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也很高雅,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很少有人会买西班牙内战的书。”她扬起脸说。
“也许可以从中找到什么启发。”藤原临也一字一板地回道。
“上一批得到启发的人,已经像书里共和政府那样倒下了。”她感慨地摇摇头,熟练地扫描书上的价格码,结完账后,还很贴心地送给藤原一个印刷精美的纸袋。
倒下的人,指的是上世纪70年代发起日本红色运动的那批人。
藤原临也没有过多讨论,提着书刚转身,手机响了起来。
看一眼屏幕,是陌生号码,想想还是接了。
“喂喂”
“前辈,和明日香去迪士尼玩好不好”
“我要学习。”藤原临也直接拒绝。
“周一到周五学就好啦,周末当然是要放松身心!”
“明日香同学,我和你不同的。”
“当然不同,你是男的人家是女的嘛”
“我指的是,我出生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藤原临也走向车水马龙的甲州街道,和许许多多人擦肩而过,“没有牙医诊所,没有咖啡厅,没有电车邮件要走十多公里山路去领,理发只能让熟人帮忙,收音机一天有二十三小时收不到信号。”
“还有这种地方?”
笠原明日香声音很惊讶。
“当然,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藤原临也在红路灯等停下脚步,“和从小就衣食无忧的你相比,我必须很努力才能在东京这座城市活下去,所以还请你不要”
笠原明日香劈头盖脸地来一句:“前辈可以入赘的啊。”
“”
“哈哈,不逗前辈了。”
“不过明日香好无聊啊,你过来陪陪人家嘛”
听筒那边,除了学妹嗲嗲的声音,还有一阵细微的“噗噗”声。
藤原临也想象着她光溜溜的双腿一上一下拍打沙发的画面,态度柔和下来。
交通灯变成绿色,他边过马路边说:“我下午准备约池田同学去钓鱼,你要无聊的话可以过来。”
“钓鱼?”
“前辈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人,太让明日香失望了!”
笠原明日香吐槽一句,直接把电话挂掉。
“”
呸!
臭女人!
钓鱼比陪你有趣多了!
藤原临也把她的号码备注好,跟着手机导航穿过千驮谷走到神宫球场,又路过根津美术馆,最后来到青山大街的一家渔具店。
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星见凛子打来的。
“学姐好。”
“下午过来我家,帮忙做几款抹茶蛋糕。”
“下午我有事。”
“哦。”
学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掉。
“”
藤原临也望着屏幕,不由地在心里纳闷:为什么自己认识的这两个女高中生,挂电话都挂得这么着急?
算了。
还是和男孩子玩比较有趣。
藤原临也翻开通讯录,打通池田青司的号码。
“喂,藤原君,有什么事吗?”小和尚开口打招呼,和往常一样爽朗的声音。
“出来陪我钓鱼。”
“欸”池田青司愣了几秒,语气变得非常激动,“时隔半年,你终于又一次在周末把我约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有我这个朋友了。呜呜,好感动”
“嗯嗯,没忘没忘,”藤原临也极其敷衍地回道,“除了钓鱼呢,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
听筒对面一阵沉默。
藤原临也自顾自地说道:“想找你买块墓地,给我个优惠价。”
在神道教的文化里,死亡被认为是不详的象征,不管规模多大的神社都不会碰殡葬业务。
但因为受到汉文化的影响,日本人同样讲究人死后要入土为安,墓地需求旺盛。外来的佛道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就搞起了墓地经营的生意。
数百年的积累和传承下来,现在的和尚们,早已摸索出一套完整的“十八相送殡葬一条龙”服务。
“藤原君”
电话里,小和尚的声音有些受伤。
“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我玩,才约我去钓鱼的”
“钓鱼嘛,总要提前打窝的,”藤原临也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钓和尚的墓地,同样要提前打窝。”
“你之前三次找我要的墓地还没给钱呢!”池田青司没好气地骂他一句,“就这件事,我家老和尚唠叨了我好久,就差没直接揍我了。”
“给给给,一起给。”
欠债没还的事被抖出来,藤原临也只好赔着笑说:“算上这次的,四块墓地总共多少钱?”
日本国土墓地理所当然也是寸土寸金。
一块2平方米的普通墓地,价格都要一两百万円,在大城市,特别是东京,价格可能还要再翻个倍。
“你的钱不是要留着修神社?”池田青司有些迟疑。
“最近手头宽松了点。”
“算了吧,墓地你先拿去用,老和尚那边我继续顶着。”
“没事,说有钱给就是真的有钱给,要真没钱,我才不会和你客气。”
“那给400万好啦。”
“这么便宜?”
“半价优惠。”
“老和尚不会揍你?”
“我这是在跟着你做善事,弘扬佛法,他敢揍我我就敢理直气壮地还手!”
“那就好,黄金周我去善国寺。”
“我会帮你准备好的。”
“池田君大善!”
“藤原君同样大善!”
小神官和小和尚一路互相吹捧,相约来到东京湾边钓鱼。
从正午开始,一直钓到太阳西斜,足足六个小时时间,最后两人都空军了。
“佛祖保佑”
“鱼鱼快上勾呀”
池田青司眼神呆滞地望着水面的浮漂,嘴里絮絮念叨个不停。
“看来今天空军咯。”藤原临也感慨一句,慢慢收线。
这时候,有一群竹荚鱼游过来,沿着海堤觅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池田青司刚准备要收线回家,有好几条鱼浮上海面,一双双鱼眼瞪着岸边的钓鱼人,鱼嘴一开一合吐着气泡。
像是在嘲笑什么一样。
“藤原”
“嗯,我看到了。”
“它们是在嘲笑我们两个吗?”
“有可能。”
藤原临也低头,看了看空空的网袋。
然后,他抬起头,面色不善盯着这群不知死活的竹荚鱼。
池田青司握紧拳头:“不能惯着它们!”
“对!”藤原临也左右转头观察一圈,确认附近没人后,他手掌朝前一挥:“动手!”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箴言现。
池田青司掌心一推,佛光绽放。
“轰”
海面炸开一片。
荡起的波纹急速扩散出去,不一会儿,数十条竹荚鱼翻着肚皮飘在海面上,死得毫无痛苦。
“阿弥陀佛”
池田青司双手合十,庄严肃穆地朝着鱼鱼一拜。
紧接着,他转过头,嬉皮笑脸地朝藤原临也伸出手掌:“今天大丰收!”
“耶!”
藤原临也和基友击掌。
晚上回到家,他把这件事在日记本上记下来。
接近4月尾声的一个晴朗春日,钓不到鱼的小和尚和小神官,恼羞成怒地用超凡力量炸了一群普通的鱼。
这并非多么有意义的事,也并非多么值得歌颂的事,可当时雀跃的心情,值得回味一生。
竹荚鱼汤很鲜甜,下次还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