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此时,彷佛脸上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感觉脸部火辣的很。
他也没想到桂应卓这个大张旗鼓扬言要死谏的清流官,竟然到最后又怕死,而不肯死谏!
亏他还亲口在自己的皇帝学生面前说,这桂应卓是难得的诤臣,将来是掌都察院的最佳人选。
但现在,谁能想到,扬言要死谏的桂应卓会是一怕死,且没有原则之辈。
孙承宗怎能不脸疼?
他甚至开始担心,他的皇帝学生也要因此对他的话不再那么相信了。
不过,孙承宗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桂应卓是真的很令人失望,既然没有胆量死谏,那又何必这么玩,这样玩,跟赌徒有什么区别?
如果陛下真的被震慑住,自可最终保住性命还得一直名,但像现在这样,陛下没那么好忽悠,岂不枉送了性命?还会令陛下更加不愿意信任自己这些清流!
“真是利令智昏!”
孙承宗腹诽了一句。
接着,孙承宗就向天启回道:“陛下,臣现在不得不承认,并非人人都是真海瑞,立牌坊者也不一定是真节妇。”
天启笑着点头:“先生此言没错!”
“陛下,臣亦认为,叫的最大声的,往往就是一卖狗皮膏药的。如今这桂应卓算是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张贵这时也跟着说道。
但孙承宗则不想让天启因此对自己清流彻底失望,也就依旧说道:“陛下,虽然桂应卓狡狯虚伪,并非忠直之臣,可我清流文官并非皆是如此,比如吴兴,臣与他交谈过,也有过书信往来,此人忠君爱民,才干卓越,陛下南巡到永城时就会亲眼看见的。”
天启听后道:“朕愿意相信先生所言,朕的翰林储相们皆是能臣干吏,哪怕贬到地方为亲民官,也能政绩斐然!朕也的确不想再失望。”
“不会的!陛下放心就是。不是只有张国舅看重的人才可靠。”
孙承宗回道。
张贵只是微微一笑。
没几日,天启便正式启程南巡。
张贵和孙承宗等文武随扈。
而一出京师,尤其是离开通州张家湾后,天启就发现大明底层百姓的生活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看见官道附近已堆积如柴的累累白骨,还有沿着运河蹒跚北上去京畿的流民绵延数里,天启心情颇为沉重。
“难怪他们不想让朕出京南巡,敢情是怕朕看到真正的大明是什么模样。”
天启在辇内不由得说了一句。
同随扈的袁可立则道:“陛下,如果不是因为您下诏不通知地方官吏迎驾,只怕您还看不到这些,只会看到百姓人人有衣穿,且皆面色红润,而山呼万岁;这是现在陛下下旨不准通知地方,故而他们没来得及清道,才能看见这样的场景。”
天启听后问着孙承宗:“真是这样的?”
孙承宗点首。
天启听后,长叹一声:“朕之过也!”
“陛下登基不过六年,而天下民生凋敝到如此地步,只算在陛下身上并不客观。”
张贵这时安慰了一句。
孙承宗也跟着安慰道:“国舅爷这话没说错,陛下不必太过自责,只要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大明会中兴起来。”
“谁是贤臣,谁是小人?”
天启点首,随即故意这么问了一句。
孙承宗道:“如吴兴这样的,便是贤臣!”
“陛下锐意革新,有图治之心,臣亦因此细细想过,天下到底该施怎样的新政为好,而以臣愚见,或许多让翰林官去地方历练,以知民情,进而下能正官场风气,上能为陛下理清时弊也!”
钱龙锡也跟着言道:“诚然如孙公所言,陛下,吴兴能因治理一个县便贤名远播,可见其能,非循吏可比!”
“是啊!陛下也不必过于伤怀,这些地方饿殍载于野,皆因当地官员治理不力,或许等去了永城,就能看到何为大治!”
吏部尚书周应秋也跟着说道。
张贵见这些随扈文官如此吹嘘吴兴,也就不由得白了一眼。
这吴兴真有这么好?
真能做到润物细无声,而将新政推行下去,使人人无怨?
自己只知道这新政是变法,是改革!
而改革就意味着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而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那就不是请客吃饭,被牺牲的一方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让利,除非被牺牲的一方是弱势的一方!
孙承宗见张贵一脸不屑,也就不由得问道:“怎么,国舅爷不愿意相信他吴兴真是贤臣?”
“我还是那句话,市面上吆喝声大的,多是卖狗皮膏药的。”
张贵回道。
“国舅爷,您不能以偏概全,难道您的意思,他吴兴非得和夏允彝一样,以酷吏的方式,用杀人的方式才能推行新政,就不能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使新政得以推行,而又不必伤了人和?”
钱龙锡也跟着问道。
张贵点头:“没错,我还真的不相信,所有士绅都会心甘情愿的配合朝廷新政。”
“国舅爷对我士大夫的成见还是深啊!”
孙承宗见此感叹了一句,又道:“人之初,性本善,何况士绅皆是读书人,只要以忠义廉耻予以教化,他们未尝不会体谅到朝廷的难处,要做到使新政推行而无怨言,也不是问题,首先就在于为官者要亲民,以德为政。”
“孙公所言极是!”
钱龙锡也附和起来。
这些文官的确更相信道德治国。
不只孙承宗一人。
孙承宗此时也继续在御前谆谆教诲道:“陛下,吴兴在信中也跟臣说,他到永城后,就先兴德教,倡学办校,进而使士民懂礼,臣当时一看,就知道他这样做是对的。如今看来,他能使永城政通人和,使新政推行时,无民怨之声,皆缘于此!”
钱龙锡则在这时候一脸鄙夷地插嘴道:“而不像睢州的夏允彝一样,不先行德治,礼贤下士,而直接强行推行新政,使唤士绅如黔首,甚至肆意以严刑峻法苛待士绅,这样怎能得人心?即便因此推行了新政,想必睢州新政也是民生凋敝,如一滩死水!”
天启只眯着眼,任由眼前这些文臣叽叽喳喳的说。
作为一个技术宅,一件事一个人值不值得相信,他更在乎实际看到的结果。
这一天,天启一行人总算到了归德府。
而让天启没想到的是,一进入归德府,流民更多。
尤其是他这样的豪华车队经过时,许多乞讨的百姓,卖儿鬻女的百姓,就蜂拥过来,而希冀这些达官贵人能给开恩一次。
天启见此则让魏忠贤传唤来一有年纪的流民:“老人家,你是哪儿人啊?”
这流民低着头答道:“回公子,草民是睢州的。”
“睢州的?”
天启有些惊愕,问:“你们都是睢州的?”
跟来的几个流民都声音细微地答应道:“是!”
张贵听后颇为惊讶:“这怎么可能?”
这时,钱龙锡则先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看样子,备受国舅爷称赞的夏知州并非治民有方啊!”
说着,钱龙锡就给一随扈言官递了眼色,那言官立即就道:“陛下,臣要参夏知州!还有国舅爷瞒报欺君!”
“国舅爷可能是被夏知州给蒙蔽了,倒不会真的要欺君。”
孙承宗倒是替张贵说了一句好话,且道:“但这夏允彝应该的确是做了欺君之事。”
天启此时也脸上有些挂不住。
张贵则对天启道:“陛下,请让臣跟他们说几句。”
天启点头。
“既然你们是睢州人,那就跟我们走吧,我们带你们回睢州!”
张贵这时回道。
这时,那最年长的流民忙跪了下来:“这位公子饶命啊!我们其实不是睢州人啊,你们带我们去睢州,我们也活不下去的!”
“你们不是睢州人?”
天启听后惊讶地问了一句。
这时候,又有一流民回道:“是啊!我们其实都是永城人,是被吴兴那个狗官逼得离乡流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