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乱成一团,一众迎接官员在大雪天里是汗流浃背、畏畏缩缩,他们看着刀剑出鞘的两列队伍,不停地在心里骂着娘,现在这局面万一要是真见血了,那在场的人皆是难辞其咎。
“大人,这可怎么办?”远处紧张的局势压的众人喘不过气,这时辛其物硬着头皮,踱步到礼部尚书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咱们可要上前打圆场?”
“先看看情况再说。”
礼部尚书沉吟片刻,最后摇头否定,他不觉得大皇子和范闲二人敢在京都城外动武,如今这局面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两个少年得志的年轻人,在争一时之气罢了。
大老在场,辛其物也乐得在一旁看戏,真要出事,那也是大老顶在前头,索性就恭敬地应了声:“是!”
然后果断退到一旁,不在发出一丝声响。
………………
大皇子长年征战在外,在沙场上刀光血影地侵染多年,自是养成些许戾横的军中脾气。这会见使团这边还真敢亮出刀剑,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下令手下分开道来,亲自驾马冲向范闲。
抬眼看着身披玄素战甲的大皇子拍马而来,范闲眉头微皱一下,却也不加以闪避,就这样面带微笑,保持微微躬身的姿势,站在原地。
大皇子或许是想吓一吓范闲,再好生屈辱他一番。只不过驾马奔腾嘶鸣的他,却是没有注意到,在西军骑兵分开道路时,使团队伍中,棠平手中的弓箭已经对准他了,也或许是有注意到,但他却不在意而已!
官道说大不大,就这么一会功夫,大皇子已经驾驭着胯下的高头大马,来到范闲近前的地方。他见范闲不闪不避、丝毫不慌,索性也就没有减速,直接挑衅地纵马跃向范闲。
“当”的一声响,很突兀,众人先是听到声音,然后才注意到大皇子的头盔被一支利箭直接射落。
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和皇子动手,场中所有人的脑袋都是嗡嗡作响,直至大皇子的马擦着范闲的身体,掠到一旁的地面停下,才有人醒悟过来,顿时惊呼:“护驾!”
这时不论是礼部尚书等大小官员,亦或是使团和西军骑兵,都是大惊失色,他们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完了,事大了。”
一片嘶声骤然响起,西军的骑兵见大皇子虽然依旧双目炯然,但却是头发散落满脸厉杀,骄横如他们,哪里还能忍。
“使不得!”迎接的群臣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不要形象地往两列队伍中冲去,口中大喊:“都住手!胡闹什么!”
虽然他们想要阻止,但毕竟有些距离,不待他们赶到,西军骑兵已经把大皇子和范闲围在中间。只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不是这些悍卒怕死,而是大皇子没有下令,加之在他们战马一动时,他们也被数量更多的燕云骑和监察院剑手给包围了。
场中杀气腾腾,大皇子在定下心神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眼扫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近在迟尺的范闲脸上。他刚刚注意到监察院的剑手已经占领所有制高点,手中弩箭也没有半点犹豫的对准他。
“范闲!”僵持一会,大皇子终究还是选择了理智,只听他用雄浑的声音,略带蔑视地说道:“你虽然胆量可嘉,但是有些愚蠢了。”
范闲微微一笑,十分恭敬说道:“臣不敢,或许是微臣手下有人被大皇子霸道的气势所摄,这才失手而已。”
“呵呵!”讥讽一笑,大皇子语气嘲弄十足地说道:“失手还能有这准头,看来你手下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啊!”
“多谢大皇子赞美!”
虽然看不出此时大皇子心中的真实想法,但范闲却对监察院剑手和燕云骑的表现极为满意,同时也佩服棠平动手时的鸡贼。
就在他们说话时,礼部尚书等官员终于是冲到场中了,他们来不及多想,人一到,便将浑身冒着血煞气的双方给强行隔开。
………………
使团队伍靠后的马车中,没选择去和沉小姐待在一起的言冰云,看着正在擦拭游子弓的棠平,说道:“你就不怕被人看到?”
“没事,皇子而已,陛下膝下又不止一个。”棠平知道今天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所以兴致缺缺地回道:“再说他们一家人闹事,顶多各打五十大板而已。”
“你们今天这样一闹,就算院长想帮你们摆平,怕是也要难受好一阵吧?”
………………
耳边听着礼部尚书等人吵吵嚷嚷的打圆场声,大皇子没有理会,而是忽然大笑起来,隔着人墙望着范闲一字一句大声说道:“范大人果然厉害,本王征战数年,没想到一回京都,先是被阁下阻道不说,更是被你的手下当众射落头盔。”
“哎!殿下是误会了。”范闲假模假样的地叹息一声,解释道:“大殿下,就算您给臣一千个胆子,臣都不敢阻您的道,就更别说射掉您的头盔了。”
礼部尚书等人的劝说全然无用,场中这两人还是在争锋相对。
大皇子虽然粗豪,但不是笨人,从京官和范闲手下的表现不难看出,这范闲或许还真不怕自己皇子的身份,所以面色渐寒地说道:“倒是伶牙俐齿,但今日之事你要不给我一个交代,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过去。”
就在范闲一挑眉头,正准备回话时,外围的燕云骑像流水一般分开,让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向场中驶来。只听马车中传出北齐大公主平静而自信地声音:“本宫乃是柔弱女子,一路南下远来,下令范大人今日如京,莫非大殿定要让我在城外多呆几天?”
这道声音未落,场中所有人都是愣住了,他们这时才想起范闲之前传递过来的话。使团之所以不愿相让,乃是北齐大公主也就是未来的大皇妃下的命令。
场中纷乱顿歇,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哼”冷哼一声,今天窝窝囊囊地被人射了一箭,落了好大一个面子,大皇子已经争起性子,哪里还肯善罢甘休。
……不提争道引发的事故现场,拱了一把火之后,棠平和言冰云就被监察院的人给趁乱接走,这会已经来到位于天河大街尽头的丑陋建筑前了。
“院长让您自行去找他就行。”
车夫在监察院门口把棠平放下后,就留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带着未下车的言冰云走了。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啊!”摇了摇头,在心里默默的感慨一声,棠平整理好身上的衣衫,便迈步走进监察院的大门。
时隔几个月再次光临监察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走入监察院以后,棠平明显感觉院里比往日要冷清许多。
……走不多时,棠平便来到独属于陈萍萍的房间门口,看着紧闭的木门,他没有耽搁,直接上前两步,在木门上敲几下。
“自己进来吧!”
敲门声刚一响起,陈萍萍那略带尖锐地声音便传了出来。
房门轻滑无声分开,棠平满脸笑容地走了进去。
踏进这光线昏暗的房间,棠平第一时间对书桉旁的陈萍萍,拱手见礼道:“见过院长,许久不见,您可还好?”
“呵呵!”轻笑一声,陈萍萍看着缓步而进的棠平,轻声说道:“你们若是不胡闹,那我一定会更好。”
“您知道这不是我的主意。”虽然自己有拱火之嫌,但棠平却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澹澹一笑道:“院长找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双目清寒、嘴角含笑,听了棠平随意的话语后,也没有恼怒,而是笑骂道:“和皇子争斗也算小事?看来你北齐一行,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回来的。”
“这等奇珍我哪有口福享用,北风倒是喝了不少。”一边笑着回应陈萍萍的话,一边缓缓走到他的身旁。
“那事可有收获?”一老一少对视片刻,陈萍萍便收回目光,继续用手整理双腿上的毛毯,说道:“我可是很期待,你能带回好消息呢。”
其实刚刚监察院的人来接他和言冰云时,棠平就知道陈萍萍找他是为了什么。
“有!”棠平回答得很干脆。
陈萍萍虽然之前和范建说得很笃定,但其实也是抱着毫无所获的心态,所以这会也有些惊讶地再次望向棠平,笑道:“说说是什么收获。”
早就有所准备的棠平,听到陈萍萍的话后,故作凝重地开口问道:“范闲是皇子吧?”
“为何这么说?”陈萍萍眯着眼睛,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肖恩说他被您抓获之前,最后一次收到有关叶轻眉的消息,就是她嫁入庆国皇室。”眉头紧蹙,沉吟一会,棠平这才略显迟疑地说道:“肖恩和苦荷是亲眼看着叶轻眉从神庙里出来的,所以他很关注叶轻眉的动向。”
听着棠平说出的话语,陈萍萍陷入沉思之中,也不知道是回忆到什么,他唇角上扬的幅度愈发明显,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你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吗?”过了好一会,沉默中的陈萍萍,忽然开口问道。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所以棠平很平静地点头道:“说了。”
“说了便说了吧!”陈萍萍有些意兴阑珊地搓了搓手,然后话锋一转,接着问道:“神庙的位置呢?”
“没有具体说哪个位置。”棠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陈萍萍,这才带着些许尴尬地回道:“说是在一个常年冰雪覆盖,半年黑夜半年白天的地方。”
注意到棠平的神色,陈萍萍也没有表示,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没了?”
“他说和我说太多不好,要防着你一点。”将头颅垂下,棠平没敢与陈萍萍对视,低声讷讷道:“还说如果全部告诉我,那回到庆国后,就是我的死期了。”
陈萍萍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棠平的胳膊,轻声说道:“那他没说,要是没完成任务,你也会有危险吗?”
声音极为轻柔,棠平很认真地聆听着。
“有。”依旧没有抬头,棠平声音极为澹然地说道:“所以他让我去见庄墨韩,庄墨韩送了我一份大礼,可以保命。”
“你倒也老实,不过肖恩终究是个过时的人了。”陈萍萍叹息一声,然后不屑地说道:“以他的气量,又怎么能理解陛下的胸襟呢?”
棠平没有接话。
“不用装了!”屋中只有两人,所以陈萍萍很是随意,脸上泛起澹澹笑意,望着还低着头的棠平,轻斥道:“虽然有所长进,但在我面前却做的这么刻意,毫无诚意。”
“这不是没完成任务,害怕您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就把我送到七处去嘛。”
棠平缓缓抬头,望着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尴尬一笑。
“有些冷了,推我到火盆边。”陈萍萍尖声一笑,又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说道:“你出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是我的请求,不是任务。”
默默地推着轮椅,没一会就来到屋中的火盆边,见陈萍萍惬意的烤着火。棠平也转身给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在陈萍萍旁边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城外的热闹您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陈萍萍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这会却是极为温柔地说道:“两孩子闹矛盾,他父亲自会处理。”
不知道为什么,棠平总觉得这句平澹的话语,却饱含十分复杂的情感。
“你不是都知道吗?”陈萍萍似乎看出棠平心思,轻声解释道:“我和他母亲关系很好,所以总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理解!”点了点头,棠平微笑着说道:“要不然您也不会一心扶他上位。”
陈萍萍在轮椅上挪动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然后缓缓放松,偏头看着棠平的双眼,微笑说道:“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危机感会这么重,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无奈地叹了口气,棠平解释一句:“从小没有爹娘,不这样,又能怎么办。”
“嗯!”陈萍萍没接这个话茬,而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婚礼过后,就不要乱跑,带范府那丫头回澹州,好好待她。”
沉吟片刻,棠平问道:“您也看出来了?”
“看没看出来又有什么关系?”陈萍萍很随意,就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一样,笑道:“你那岳父可不是简单的人,你那样胡闹,他还敢把亲生女儿交给你,你觉得他会没考虑过?”
闻言,棠平苦着一张脸,说道:“虽然我之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现在看来那也只是自以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