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一句看似平淡的话,汪有福却听得冷汗涔涔。
桃花寨并不是村镇,它是朝廷眼中的“土匪窝”,是他在林间找了几个月,都不得入其门的山寨。葛云朝要求他去桃花寨送信?这是一封什么信,葛云朝为什么认为,他有能力送到?
说白了,他想知道,葛云朝是不是早已认定,他是桃花寨的人,知道如何进出山寨?
他硬着头皮说:“请世子明示。”
葛云朝把一封烫金的文书放在桌子上,不疾不徐地交待他:“这是朝廷给桃花寨的诏安文书。明日一早,你把它交给沈昭,再回来复命。你愿不愿意去,能不能进山,是不是回来当差,都看你自己。”
汪有福直接跪下了。葛云朝都不问他,他是不是桃花寨的细作吗?他这样问都不问就定罪,他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不对,他连承认的机会都没有!
汪有福犹豫不决,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长安的大嗓门:“快去请大夫,没看到王爷受伤了吗?”
葛云朝吩咐汪有福:“先起来吧。”
汪有福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群人朝他们走来,他急忙站起身。葛云朝没有让他退下,他只能低着头站到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眨眼间,赵沛被侍卫搀扶着走进屋子,王思阳跟在他们身后。赵沛还没有站稳,就冲着葛云朝嚷嚷:“快,赶快派人去桃花寨送信,我要亲自去山寨。”
赵沛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葛云朝皱着眉头问:“外敷内服的药你都用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当然是苦肉计了!
赵沛永远不会承认,毕竟伤是真的,血也是真的。他喘着粗气坐到椅子上,说道:“这个你不用管!”此刻,不要说他的脸颊,他就连嘴唇都是白的,整个人衰弱得厉害,仿佛正在用意志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葛云朝朝王思阳看去。
赵沛抢白,蛮横地说:“你的人吓走了我的人,你多管闲事,自然你来善后。”他们都看到汪有福站在角落的窗边,所以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飞鹤”这两个字。
葛云朝安抚赵沛:“我正要请这位汪先生去桃花寨送信。你有什么想说的,写一封信,让他一并带过去。不过,在你写信之前,你得先让大夫替你止血。”
赵沛虚弱地大喊:“葛云朝,不要拿我当小孩子哄。”
王思阳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应该赞叹一句魏王爷的深情,还是同情赵沛脑子有病。
一整个下午,其他人之所以找不到赵沛,因为他故意留下假线索,把一心救他性命的侍卫引开。他察觉不对劲,根据这些线索反向寻找,终于在破庙找到赵沛和飞鹤。
在他带人走进破庙的时候,飞鹤正拿刀指着赵沛,声称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赵沛竟然徒手去握刀刃。
他不得不承认,赵沛和飞鹤都是狠人。要不是他急忙上前阻止,赵沛的右手恐怕已经废了。
这么多年来,人人都赞魏王爷深情,明知魏王妃身子弱,不能生育,他甘愿没有子嗣也不愿意纳侧妃、睡通房。如今看来,魏王爷的深情恐怕不是对那位短命的王妃。
王思阳弯下腰,好言劝说赵沛:“王爷,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刻。”
“放屁!”赵沛又急又怒。他用尽手段,不惜让伤口裂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飞鹤独处,这帮人就闯了进来,飞鹤转身就跑了。如果她连夜跑得无影无踪,他可怎么办!他挣扎着就要站起身。
王思阳赶忙伸手搀扶他,强迫他坐下,目光朝葛云朝看去,解释道:“魏王爷一定要来见世子,属下们实在拦不住。”葛云朝给他的命令,把赵沛送去军营。
赵沛伸手捂住伤口,对着葛云朝说:“你让他们把我架回来也没用。今夜我若是见不到他,日后你没办法和皇上交待。”他在用自己的性命威胁葛云朝。
葛云朝被赵沛气乐了。他吩咐王思阳:“你陪着汪先生去吃晚饭,你们一起去。我有话和王爷说。”
众人鱼贯而出之际,长安端着面条和猪脚汤进屋,向葛云朝回禀:“世子,大夫马上就到。”
葛云朝又喝又饿,拿起热汤一通豪饮,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汤,随即吩咐长安:“再去拿一碗面,两碗汤。”
赵沛急切地大叫:“葛云朝,今晚我必须见到飞鹤,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葛云朝不客气地回怼:“你想活着见到她,还是希望我把你的尸体摆在她面前?”
“你!”赵沛怒极,恶狠狠威胁葛云朝,“我死了,可以不连累你,同样的,我也可以让你陪葬!”
葛云朝看着赵沛,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他无奈地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的戏,太过了。”
赵沛重申:“我再说一遍,今晚我必须见到飞鹤!”
葛云朝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自顾自说道:“我刚才就说了,你写一封信给飞鹤,天亮之后我找人送过去。待会儿等大夫替你止了血,我找车子送你回军营。”
赵沛闭上眼睛缓和情绪。半晌,他坐直身体,沉着脸说:“葛世子,你设计我当上这诏安军主帅,不就是为了让我沿途替你挡箭,以后好让你们葛家在朝堂全身而退吗?我答应你,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现在就把我送去桃花寨。”
他阻止葛云朝开口,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不要说什么无能为力,或者找无聊的借口搪塞我。”
葛云朝深呼吸,忍着脾气说:“就算我把你送去桃花寨,你打算怎么向飞鹤解释?说你们立场不同,所以你让她破城灭国,只是出于无奈?”
赵沛愣住了。
葛云朝又道:“就算她放下了灭国之恨,如今她是桃花寨的压寨夫君,你随意揭穿她的身份,她只会更生气。”
赵沛沉默。他怎么忘了,他和飞鹤之间隔着灭国之恨,隔着千千万万条人命。他们之间千千万万种可能性,都在启封城破城那一刻化为乌有。她说得对,他不该找她。他们之间,相见不如永远不见。
赵沛从来不是感性的人,他一向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一刻,他眼眶泛热,胸中翻涌的苦涩几乎将他湮没。
老天怎能如此残忍,让他们在战场之外相识,又在战场之上相见。他负过她一回,又负她第二回,她才会纵身跃下兆安江吧。
这个念头抽去了赵沛最后一丝意志力。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