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天气,陵园里的气氛总带着一种独特的忧郁。
克雷蒙推开了车窗上的遮阳帘,注视着穿着深色正装的男人们和带着黑纱的女人们踏着雨后的落叶和积水,穿行在这个生灵与亡魂交错的独特世界。
“少爷,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确定自己昨天晚上做了正确的选择吗?你知道,新罗马的大学招生很严格,男爵阁下大概率不会为了你去给教授评议会一笔赞助什么的。你对自己有信心?”
管家停下车,用担忧的神情看着面前的孩子。
“莫非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克雷蒙反问道。
他走下车,从失声的管家手中接过鲜花,吩咐了一句:“你留在车上,我给父亲的墓前放一束花,一会儿就回来。”
管家无言的注视着克雷蒙消失在墓地的林荫道里,觉得大概是被伯伯婶婶欺压的孩子,想起父亲的新坟前诉苦。
他留在原地,心中只有淡淡的同情。
无论是管家,还是克雷蒙,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注意。
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正站在树荫下,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她整个人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气息绵长,就算有人从几尺外的小道上走过,也完全不会扭头往她的方向多看一眼。
从男孩下车的那刻,女人的目光就牢牢盯在他身后,左手依然举着遮阳伞,但右手的拳头却缓缓的握紧。
克雷蒙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眼里。
他此时正小步走在陵园中,身上还穿着前日出席哀悼的正装,心中却已经说不上太多悲伤,反而有些抓住解密线索的期待。
他不知道老爹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但如果克雷蒙的推理没有错误的话,答案无论是什么,它应该就埋藏在脚下的土地中。
A区、B区、C区……D区。
克雷蒙走到了一间灰色外墙的陵园建筑之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间公共墓室。
建筑斑驳的外墙之上,挂着一个烂糟糟的木牌,上面用白色的油漆涂着“2D”的标志。
2D是建筑的编号,这样规模的公共墓室,陵园里一共有十六个。
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的起独立墓地的价格。
所以陵园就提供了这种建筑作为解决方案。
这类公共墓室的地上部分和地下部分可以容纳上百具棺材,它们就像健身馆的换衣间一样成排被收纳在石匣中,只收一一点点的管理费,是大多数是买不起墓地,又不愿意随便下葬的穷人或者下层中产的选择。
克雷蒙的老爹自然不至于付不起墓地的钱,但已经说了,他这个人比较特立独行。
“我怕孤单,一想到一个人在六尺之下陷入永恒的沉寂,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还不如在公共陵园里和大家伙一起聊天。”
很多年前,伊恩·斯坦就早早的就在这里选好了安家之所。
现在看上去似乎这个死后的长眠之所,别有蹊跷。
克雷蒙走上前去,墓室的看门人正懒洋洋的坐在门口晒太阳。
他从钱包中掏出几枚硬币,放在缺牙的老头身前。
“我喜欢安静,希望不要有人打扰我怀念亲人,在我出来之前,如果你拦住所有想要进去的人,我就再付给你2个基尼。但如果有任何人想进来,我们的交易就取消,明白了吗?”
克雷蒙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当然,少爷。”
守墓人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笔天降横财,惊喜的把硬币攥在手里。
他这样的人,一个星期也挣不到五分之一个基尼,这位豪阔的公子哥随手就许诺了守墓人两个多月的薪水。“我直接给您锁上门,保证一个人都进不去。”
他讨好的回应。
“这样更好。”
克雷蒙点头,迈步走进了灵舍,沿着旁边的石壁上的编号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56、57、58……100、101、102……
很快,他在地下二层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克雷蒙拿着从守墓人那里借来的油灯,在一个石匣前停住了脚步,用手掸去上面的灰尘。
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伊恩·斯坦】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脆弱躯壳的桎梏之外。】
【1106.7.6——?】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脆弱的躯壳的桎梏之外……这是墓志铭?老爹竟然很久前连墓志铭都自己写好了,就差添上去世日期就可以入住了。”
克雷蒙用指关节敲了敲石匣的外壁,发出几声闷响。
他又检查了一下最外侧的钥匙孔,发现和上下左右其它石匣的孔洞不一样,眼前的钥匙孔是椭圆形的,外表有一层犬牙呲互的花纹。
他摘下了脖子上的十字架,对比了一下十字架上的螺纹和眼前的钥匙孔。
“老爹,是你指引我来到这里的,而且反正你的骨灰还留在了新罗马,这里面应该是空的才对。”
克雷蒙用两根手指在肩膀和眉心出简单画了个三角,轻轻说了一句:“无意冒犯,父亲。”
说完,他就微微用力,尝试着将十字架推进了钥匙孔中。
一开始还有些艰涩,但是随着外层灰尘和锈迹的剥落,青铜铸造的长柄和石匣上孔洞楔和的严丝合缝,仿佛二者本就是天生一对。
克雷蒙握住十字架的两根短柄,用力的旋转。
一阵机关咬合的咔咔声,石匣的外壁向外弹开。
他屏住呼吸,举着油灯,向着里面张望。
没有棺材,
透过弥漫的灰尘,
克雷蒙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松木箱子。
果然有东西!
克雷蒙心中一阵惊喜。
他立刻把油灯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尝试着挪动了一下箱子。
箱子不大,但是沉甸甸的。克雷蒙身体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松木箱子从放置棺材的石匣中抱了出来,放在地板上。
幸运的是,松木板箱上没有锁头,他很轻松的就推开了最上层的盖板。
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怀表,和一本棕色皮革封底的笔记本。
克雷蒙先是拿过了怀表。
怀表的外壳是标准的圆形,古朴简洁,蓝宝石的保护层,从上面岁月的痕迹可以看出,它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原本光亮的银质外壳已经有些斑驳。
和他自己现在别在胸前的那块怀表不同,这表盘上面的内容复杂的让人感到惊讶。
除了最基本的时间和显示月像的万年历以外,还有两眼绘制着繁复花纹的转盘。
小的转盘上用银色的数字标注着从0-9几个数字。
而大一点的转盘表面没有任何刻度的标志,只用简单的颜色分为了四个区域,从最左侧到最右侧,分别是绿色、黄色、红色和黑色。
有两根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指针就浮动在表盘的最下端。
克雷蒙不知道这个怀表是干什么的,但他在银色的外壳上,有看到了那一行熟悉的文字。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脆弱躯壳的桎梏。”
真是熟悉的风格,父亲伊恩到底多喜欢这句话,才会把这行字四处刻?
克雷蒙暗暗的吐槽。
他又拿过那本书,是一部厚重的笔记,名字叫《炼金全解》,小牛皮革制成的封皮下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纸页的边角也有些卷曲,看上去常常被人翻阅。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克雷蒙把书和怀表都在怀里收好,准备回家再研究。
箱子是分层的,这两样东西只占了木箱最上面一层的空间。
箱子的重量说明,它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克雷蒙一只手举着油灯,另一支手提起隔板,将它抽了出来。
视线落在下面一层。
油灯火苗的映照下,一团莹莹的彩光从松木箱子里折射而出。
当克雷蒙看清楚是什么在发光的时候,他觉得的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顿了。
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是一枚珠宝彩蛋!
有一枚精巧的法贝热彩蛋就安静的躺在箱子的底层。
法贝热彩蛋是一种非常受上流社会青睐的礼物,它不仅仅是一枚有着复杂机械结构的玩具,也是一种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他手中的这枚更是美丽的惊心动魄。
彩蛋有着蓝色珐琅的外壳,一条用黄金雕刻而成的小小的金蛇盘旋在它的四周,像是看守宝藏的守卫,蛋壳上面用鎏金和点翠装点着格子一样的花纹。
最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在珠宝彩蛋的最顶端,工匠甚至用玫瑰式切割的粉钻装点成了一个王冠的形状。
克雷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法贝热彩蛋本就是一种只有真正的old money才能玩的起的珠宝,连最基础的款式都贵的要死,拍卖会上随便都能卖的和一匹血统纯净的名马一样昂贵。
更不用说眼前这枚美的让国王都要眼红的艺术品了。
光那些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粉钻,如果克雷蒙愿意暴殄天物的用锤子把它敲下来,就能换一座山那那么高的银币。
他颤抖的伸出手,抚摸彩蛋光洁的表面。
这枚彩蛋是谁留给自己的东西呢?
自己的父亲是个一事无成的学者,母亲则是低贱的芭蕾舞姬,他们都不应该拥有这样倾城的珠宝。
这玩意值多少钱?
十几万基尼?还是几十万,上百万?
反正把他爷爷留下来的那一间面粉工厂卖了估计也买不来这东西。
他真应该庆幸,自己那个贪财的婶婶没有看到这枚彩蛋,对方绝对有魄力为了这样的珠宝杀人。
如果不是理智告诉他这种罕见的艺术品各个传承有序,很难脱手。
克雷蒙甚至自己心中都有些冲动,找家大珠宝行把彩蛋一卖,就可以让伯伯婶婶见鬼去了,支付几辈子的学费都绰绰有余。
冷静!
他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小心翼翼的把法贝热彩蛋在一边石椅上放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