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庭维也纳分部,四号简报室。
档案研讨会。
有人在将一张制作好的黑白菲林(老式幻灯片)插入放映机的灯泡前方。
随着放映机的工作,一张女性的外貌简笔画以及她的名字就被投影在了幕布的上面。
玛莎·布莲【受害者】。
“死者的身份是一个洗衣女工,尸体于今年五月十九日,被一位马车车夫在东区红河街,她所居住的廉价出租公寓的后方篱笆上发现。全身上下受到了十九处刀伤,包括两刀洞穿右侧的肺叶和一刀刺穿咽喉。你们可以在刚刚拿到的档案袋里找到当时现场调查探员的笔录和验尸报告。”
没有人说话,简报室中只能听见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
头顶水晶吊灯的光辉漫过黄水晶的灯壁,向着四周弥撒。光线柔和而温暖,照亮了这间不大房间里坐着的众人。
一个有着鹰隼一样犀利目光的男人正站在圆形会议桌的最前方,介绍着这起最近在维也纳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杀案的案件摘要。
他身边的白板上,则是市里报纸上所有社会新闻板块中提及有关这起案件的新闻专栏。
它们被特意裁剪成豆腐块大小,用磁铁贴在一起,做成专题简报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像是警察局的探员们正在进行一起有关凶杀案侦破的研讨会。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在圆形会议桌边聚精会神的面孔,看上去并不是干练的老巡警。
他们既没有穿着警局探员的制服,脸蛋又显得过分年轻,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年纪小的甚至还要更年轻。
爱德华中尉撕开文件封口处印有【机密】字样的封条,从中抽出了里面一沓带有维也纳警察局印章的档案。
一张速写从档案袋里掉了出来。
爱德华捡起这张纸。
他发现这张纸恰好是警察局验尸官确定死因时,为这个叫做【玛莎·布莲】的死者的受伤状况的所绘制的简笔草画。
爱德华的目光微微一凝,盯着这张血腥可怖的速写画。
好吧,准确的说,黑白简笔画倒是谈不上血腥,但真的蛮可怖的。
即使插图上只有简单的线条用来表示刀伤,可他从女尸身上琳琅满目的扭曲的线条,就能想象的到这个可怜虫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果是早些时候,爱德华看到这种杀人案的现场档案可能会害怕的夜不能寐。但在加入裁判庭四个月后,见多识广的中尉先生已经有了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去应付这种“小场面”。
裁判庭的定位就是以消灭吸血鬼为唯一目标的战斗部门。
虽然只是实习成员,他们也是猎杀吸血鬼的战士,而不是躲在巢穴中等待投喂的雏鸟。
每个月的月末,他们这些人都会经历一次月度测验,测验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些时候并不算难,只是会让你觉得匪夷所思。
比如说,在四月份的时候,爱德华加入裁判庭后所经历的第一次月度测验就让他感到终身难忘。
那时候他们这一期成员刚刚有十个人不到。
爱德华他们这些人被长官排队叫到射击场,告诉他们应该要相信队友。
然后二话不说在他们身上的上下左右绑了九个气球,被带到靶子前,九个长官拿着步枪同时开火,气球同时破碎。
在一片大叫和哭喊中,测验就算结束了。
爱德华做为当时那些人中表现的最好,最镇静,唯一一个没有尖叫的人,被单独足足奖励了十个贡献点。
尽管现在回忆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可能只是被吓傻了就是了。
现在,这些队友中和爱德华差不多的时间点最早来到裁判庭的那批队友,已经经历了足足四次月度测验,少的人也有一两次。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尤其是在几天前,一起作为外围成员见证了那道穿透天际的长虹之后,爱德华多少觉得自己也应该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面对玛莎·布莲的尸检报告。他不觉的恐惧,只觉得反感,甚至还有一点点恶心。
“太变态了吧,莫非是情杀?”
旁边座位上有一位裁判庭实习成员问了一句。
一般只有激情杀人才会在被害者的身上出现这样凄惨的伤疤。激情杀人和预谋杀人不同。预谋杀人往往追求的是致命,而激情杀人追求的是情绪的宣泄。
档案中提到邻居说这个洗衣女工和她的丈夫不和,经常能听见吵架声,似乎情感纠纷是很可能的答案。
爱德华抓住手边的玫瑰金钢笔。
尸检报告是判断,凶手作案的刀具是一柄短刀,很锋利,但是长度不会超过7寸。大概是切面包的面包刀或者牛排刀之类的东西,把钢笔当成武器差不多也算合适。
中尉反手握着钢笔,想象着自己是凶手,那个洗衣女工玛莎·布莲就在他的面前。
第一刀,从左侧的肩头划至第二节肋骨上方停止,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爱德华脑海中还原着案发的经过,心中有些感慨。
这要在心中怀着什么样的仇恨?
才能要近乎于疯狂的将一个人活生生的肢解。
“虽然有诸多疑点,但当时维也纳警察局也把她归类为了简单的情杀。“
介绍案情的长官点点头,对那位实习成员的判断予以鼓励:“事实上,这具尸体其实其实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引起警探的注意。只是记录了一下,就被封存了。毕竟死者的尸体被发现在维也纳东区的贫民窟,而且还是一名没人在乎的洗衣女工。你们懂得,这种事情就算称不上经常发生,其实也不少见。”
会议厅里的所有人都明白长官话里的含义。
维也纳被横穿城市的甘草河分为西区和东区,它们之间的差别宛若天堂和地狱。
西区是上城区,生活着帝国上最富裕的一群人。
体面的汽车,宽阔的街道。摄政王风格的歌剧院,帝国最新潮的艺术与文学沙龙……
但是在一条河的对岸,就属于极端贫困的棚户区,那是被繁华忘掉的地方。
被社会遗弃的人生活在被遗弃的地方。
妓女,工人,无家可归乞讨者……这里什么人都有,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数以万计的人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生病,老去,死亡,埋葬在华丽帝国的阴影中。
死一个妓女算不上大不了的事情。
“所以事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爱德华出声询问。
他知道,真相一定不仅仅是夫妻不和老公凶性大发这么简单。
如果是这样,就算现场再变态,也只是警察的事情,根本扯不到他们裁判庭头上。
更不会让长官把这次凶杀案的案件调查当成他们这个月的月度考核测试。
爱德华把档案翻到封皮,上面有这次月度测验的总奖金池(150点)。
他抬起眼神,瞥了对面的亨利·霍佳德一眼。
亨利是目前积分榜的第二名。
他整个人很高大,明明才成年不久,体重就超过两百磅。
不过按对方的身高来算,其实也算不得胖,只是很壮,配上一头凌乱的头发,爱德华觉得对方坐在那里就如同是城堡门前趴着的石狮子。
(注:欧洲城堡也有石狮子的。不过一般不是镇宅的瑞兽而是家族的家徽。比如说一些很有名的公爵的外号可能就是XX狮子,雄狮XX。)
亨利的父亲正好就是维也纳的警察总监,今年才四十七岁,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正是黄金一般的年纪。
有传闻是他的父亲甚至可能会被调到新罗马去做下一任的司法大臣。
对方还要一个叔叔是贵族院的伯爵议员,总之就是来头很大。
不过,这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对方在实习成员的积分榜目前落后自己不到15分。
经过过去四个月的努力,原来爱德华是他们这些人中唯一一个累积得分超过100分的人,做为维也纳同期第一个突破100分合格线的人,他还被破格晋升为了中尉的军衔。
爱德华为此欣喜若狂,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的父亲也很高兴的奖励了他一匹纯色的四岁小马。
那匹小马叫做肯特,血统优良,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一丝杂色的毛发。
他想要肯特很久了,只是父亲原本打算把它作为种马培养的,但得知爱德华获得晋升后,还是大手一挥二话不说的归了爱德华。
中尉的军衔在裁判庭中其实什么也不算。
他看中的也不军衔,而是阶级。其他人都是少尉,你是中尉,这说明你是他们中最优秀的,这一点很重要。
然而三天前,他们被紧急抽调参加了一次抓捕德古拉血裔的大任务。
虽然那次封锁中,他们这些实习人员离真正的战斗很远,但依然每人都获得了20个贡献点以及一枚锡制的勋章作为参与特殊行动的嘉奖。
如今亨利的得分也超过了100分,他还比自己年纪要大,现在就已经成年了,会率先比自己获得血核。
这就让人有点不甘心。
爱德华心中较着劲呢,他不想让任何人占据自己第一名的宝座。
赢家通吃,这是商人的规则,也是他父亲最早教会爱德华的道理。
没有人在乎帝国西部第二大的运输公司是哪一家,因为第二名早就被他的父亲撕碎,拆解,最后并入自己的工业托拉斯之中了。
他们总共十九个人,一起瓜分这150分。平均算下来,每个人不过是7分左右。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
裁判庭的任务从来都是优胜劣汰,没有划水就能得分的这个说法选项,也没有快快乐乐的平均分配这个选项。
当这次行动落下帷幕,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贡献,用百分比的形式,从奖金池里划走自己的那一份。
表现优异的人甚至能得到几十分,而表现差的人可能一分也没有。
亨利和自己的分差只有14分,如果他在这次任务奖金池里的额度超过他百分之十,算下来就是多得超过15分,就能直接反超自己来到排行榜的第一名。
爱德华平常看起来和对方的关系不差,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输。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长官继续点头,他正想进一步的介绍案件的具体情况。
突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正在进行的简报会。
铛铛铛……铛铛铛……
“进。”长官看了大门一眼,说道:“门没锁。”
一个清瘦的男孩推开了门,他先是扫视了一眼房间里众人,然后才对前方的长官说道。
“您好,先生,我是今天刚刚才办完手续。有人通知我,所有实习成员都正在这里开会。”
“都快八月份了,竟然还有新人,我以为今年这一期的录取都结束了。”长官思索了片刻,打量了一下对方,“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克雷蒙·斯坦,先生。”
“你先暂时和谁一起看一份档案吧,因为是保密文件,是按人数准备的,简报会结束,你再去档案室拿一份资料。”
长官点点头,吩咐道。
“谁啊,克雷蒙,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维也纳本地有那个家族的继承人叫这个名字?”
会议桌边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爱德华的眼睛从身边众人的脸上扫过,看着他们脸上都带着对“克雷蒙”这个名字的迷茫和困惑。
他知道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都不认识这个家伙,至少不是自己生活的圈子内的子弟。
“你认识他吗?”亨利用脚踢了踢爱德华,粗声粗气的说。
爱德华摇摇头:“我还想问你呢。”
“哦,看来是土包子了。”亨利似乎失去了继续了解克雷蒙的兴趣,又重新低下头,查阅着手中的档案。
爱德华再次把视线移动到刚刚进门的克雷蒙人身上,仔细打量。
不知为什么。
他觉得这个人隐隐有点眼熟。
“你们谁和他看一份档案,照顾一下新人,他将来应该就是你们的同伴了。”长官注视着他。
“喂,新人?”
坐在环形桌子前边的一个姑娘抬了抬手。
克雷蒙转过头。
“先坐我这边把,不过这是案情研讨会。里面的内容对于第一次见的人,可能不太习惯。如果你觉得自己会被吓得哭鼻子,就不要过来了,我不希望你的眼泪弄脏我的东西。”
对方说的很直白。
克雷蒙拉开莉莉身边的椅子,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不会的,请放心,小姐。谢谢你。”
在众人大多数都在思索这种叫做“克雷蒙”的同伴是什么来头的时候。
克雷蒙从进门开始,也在暗地里观察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理论上和自己一期的竞争者们。
李斯特说,裁判庭很喜欢招怪咖。
这些人带给他的直观感受也很怪,倒不是奇装异服,特意染成绿毛紫毛黄毛的乡非杀马特那种怪。
更多的是一只感觉,一种气质上的怪。
举个例子,比如说第一个和自己分享档案的这个姑娘,档案袋封面上有她的名字,叫做莉莉·埃德加。
克雷蒙记得,在他刚刚在地下二层积分板上,这个名字目前排在第三位,累积共获得了94个贡献点,离100分的【合格线】只差了6分。
莉莉是一个圆脸瘦高个子的姑娘,不难看,大概属于清秀以上的类型,颧骨上夹着一片单片眼镜。
她只是把档案夹往中间推了推,目光就继续阅读桌子上摊开的档案文件,没有继续和克雷蒙交谈的打算。
真正让克雷蒙感兴趣的是,他注意到这个姑娘阅读档案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摆弄一枚应该是怀表机芯拨针的东西。
似乎只是一种小小的习惯。
她的手随便一捏,就像在变魔术——整枚波针上柄头、柄轴、立轮、离合轮……十几种复杂细小的齿轮和金属杆就一个个跳到了她的手上,再拳头在一攥。整个结构又变成了一个整体。
如此循环。
全部的过程,这个莉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克雷蒙意识到她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这种复杂到一般需要在放大镜下由钟表师仔细操作才能完成的机械装置组装,对于莉莉来说,只是转笔一样随手就可以完成的手癖。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各有各的特点。
年纪偏大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的几个人坐在一起,身姿挺拔而彪悍,他猜测这些人似乎是军校生出身。
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则大多气质华贵,带着一点点慵懒和“别来理我”孤僻。
总之,克雷蒙知道,和一定程度上占了两世记忆的光才来到裁判庭的他不同。
这些人要不然出身很牛逼,要不然本身很牛逼,总之就是很牛逼。
进门之前,克雷蒙已经被告知裁判庭或许贡献点的规则。
他们毕竟只是实习成员,没有严格规定的“任务”或者学业这一说,就像预科学校很多只是让你熟悉环境的场所。
比如他,只被要求每周末来裁判庭维也纳总部报道一次,参加定期的保密培训和月度的考核之类基础内容而已。
裁判庭当然会有辅导课程提供,但参加不参加随你,反正贡献点不会自己跳到你的口袋里。
所有的辅导培训都是裁判庭的资深成员在空闲时期开设的。
包括了炼金术、格斗、机械操作、枪械课程……等等几乎所有你在未来可能会用的到的技能。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大学里那些公认用来混学分的水课,只要你躺着睡觉就有贡献点到账。
恰恰相反,每一门培训都是要花“贡献点”进行报名的。
对,你没有看错。
实习成员如果想要参加这些培训,是要给教官贡献点的。
当然,如果你通过培训后的考核,一般是能够回本的。然而具体能有多少进账,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因此,对于急需凑到100贡献点的克雷蒙来说,刚刚加入就遇上了每月的测验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很清楚时间对于自己的紧迫性。
多洛莉丝暂时没有消息,他不能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前,多洛莉丝女士能够回到维也纳,并帮助自己搞定素食血这种希冀身上。
克雷蒙需要靠自己。
如果能从这些人手中抢到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贡献池,他就能拿到一百分。
他必须要拿到一百分。
无论这看起来多么难以实现,他也必须要做到。
没有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