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一阵不加掩饰的短促笑声从爱德华身后传来，是亨利。

大块头亨利刚刚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简报室，结果恰巧把爱德华和克雷蒙间的对话完整的听入耳中。

他像一座山一样插进两个人中间，先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克雷蒙，伸出一根手指向他的脸。

“新人小子，你有种。”亨利瓮声瓮气的说道。

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爱德华，嘴角微微勾起：“老兄，人家瞧不上你呢。”

他的背景本就不弱于爱德华，又在裁判庭积分榜上被爱德华压了一小头，此时取笑起来显得毫无顾忌。

亨利面带嘲弄的拍了拍爱德华的胳膊，侧着身，从他们中间走过，只留下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爱德华原本被拒绝后，外表还能保持着最基本的平静。

可随着亨利火上浇油的嘲笑声，克雷蒙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脸色由白皙变为通红，他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

说真的，克雷蒙不是故意想让爱德华下不来台的。

他刚刚加入裁判庭，本就是个初拉乍到的新人。

人家很够意思的邀请自己参加派对，还去一起讨论开膛手的案情。如果有的选，诚实的来说，克雷蒙也不愿意表现的这么刺头。

但问题是……

爱德华这是明显要做老大的意思。

不提周六的沙龙上能不能讨论出个子丑寅卯出来，就算案件真的有进展，抓到了开膛手，他克雷蒙在其中的参与度又能分到多少的贡献呢？

3%？

还是4%？

就算爱德华很够意思，自己吃肉，愿意多给小弟一点汤喝，最后克雷蒙拿到手里的贡献点又有多少。

有没有10个贡献点？

裁判庭获得一支太阳药剂的标准是整整一百个贡献点。

而这次月度测验，他们这么多实习成员一起被分配的总奖金池也才一百五十个贡献点而已。

本来设计这套制度的时候，一百点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得到的了的。

然而克雷蒙却要与时间赛跑。

他必须要在这次任务中拿到至少100个贡献点，才能有机会赶在下一个月圆之夜饿的发狂以前成为一名真正的炼金术师。

拥有“黄金弥撒”印记是配置出炼金药剂的底线。

没有黄金弥撒这道桥梁，就没有办法沟通控制任何炼金材料里面的燃素本源，它是炼金术师的根基。

它就像做试卷时学生手中的笔，打仗时战士手中的枪，没有黄金弥撒的辅助，天赋再好都是白搭。

至于就算一切都按照最好的计划发展，克雷蒙真的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前成为了炼金术师，又要怎么凑到足够的原料。凑到了足够的原料之后，又能不能真的把素食血做出来。

那就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现在，克雷蒙的目标很明确，获得一百个贡献点，拿到一剂太阳药剂。

以这个目标为标准判断，这次月度测验任务中克雷蒙获得的贡献额度是3%还是30%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只有够一百点和不够一百点两个选项。

克雷蒙必须要表现的比其他十几个人加起来还要强，才有机会一次性达到获得一支“太阳药剂”的标准。

所以他就只能特立独行，独来独往，不跟其他人合作。

在简报会的这段时间里，克雷蒙脑海中已经想到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他能猜到爱德华这些人讨论后的打算是什么。

说到底也无非就是研究研究维也纳警察局的档案和卷宗，指挥巡警加强巡逻，争取在开膛手下一次准备作案的时候抓住对方，或者至少也要发现一些更有突破性的蛛丝马迹。

这种做法不能说不对，相反，如果换做克雷蒙在爱德华的位置上，估计他也会选择同样的事情。

很多侦探小说或者柯南这样的动画片里都会把警方塑造的既无能又愚蠢。

他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衬托大侦探的神机妙算聪明才智。

事实上，完全相反。

就算在十九世纪前半叶，随着《福尔摩斯》和大侦探波罗爆火，带动泰晤士河两岸一时间有几十家私家侦探所营业的属于侦探们的黄金年代里。

这些侦探所做的最多的业务也只是抓小三，处理遗产纠纷或者干一些私人安保公司的活。

真正的破案工作还是要靠苏格兰场的警察的，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专业人士。

与罪犯的力量相比，司法机器具备的资源几乎等同于正无限。

这是猫和老鼠之间的不对称游戏。

历史上超过百分之九十的鼎鼎有名的江洋大盗，银行劫匪，公明正大的私酒犯，还有美洲新大陆西部猖獗一时的火车劫匪……他们看似煊赫一时，被吹的神乎其神，最终的下场都是被乱枪打死。

那些看起来格外狡猾的老鼠之所以能够逃脱，一方面原因当然是老鼠够聪明，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因为老猫没有真正用力。

举个例子，如果这个所谓的开膛手在帝国的通缉榜上足够重要，重要到……比如说之前抓克雷蒙的那种地步。

裁判庭既然能在维也纳的闹市区都整出这么大的动作，认真清理一下下城区，把开膛手拖出来开膛破肚也未必身什么难事。

只是和消耗的资源相比，一个没有爵位的低级吸血鬼不值当罢了。

像开膛手这么高调的罪犯，他大概率不会停止作案的。

现在全维也纳的巡警都睁大的眼睛准备把他揪出来，每一次继续作案都意味着更大的暴露风险。他可以逃掉无数次，但只要被裁判庭发现一次。

那……

不好意思，拜拜了您嘞。

克雷蒙不采用和维也纳巡警合作的这种方式的原因，只是由于这种方式对于他个人来说没有意义。

无论是翻卷宗，查档案还是街上巡逻……这些工作克雷蒙完全没有一点点的优势可言。

他相信有的是人比自己做的更好。

克雷蒙如果想要别出心裁的发现什么突破性的新线索，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犯罪现场看一看。

那里才是他的独家机会。

对……他希望能从犯罪现场发现一些别人没有发现的蛛丝马迹……然后，最好的情况下，也许能够抓住凶手的马脚。

他的底气不是瞎猜，不是撞大运，而是推理。

推理这件事，听上去很玄之又玄。

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汀或者埃勒里·奎因，伟大的侦探小说家笔下的大侦探们总是有远超常人的敏锐能力。

他们就像手握着水晶球的吉普赛女郎一样，可以轻易的通过一个人外表的穿着、打扮，靴子上带着的泥土，手指上沾染的油墨推理出他的职业、经历甚至是过去24小时的行动轨迹。

无论你把它称作演绎法也好，逻辑链也罢，或者干脆叫做侦探的直觉……构建成如此近乎于魔术般本领的基石的，只是最简单朴素的东西——

被侦探们所观察到的信息。

其实这种能力说简单了和你在大街上看见坐大奔，开法拉利就觉得对方是有钱人。

或者你穿着汗渍迷彩，拿着蛇皮口袋，过天桥时可能被带着红袖箍的大妈以貌取人当盲流拦下来本质是一样样的。

而大侦探和普通人的区别除了思维上严谨的推理链条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对海量被人们忽视信息的观察和分析。

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就是侦探破案的关键。

其实大侦探和魔术师内核上具有很高的相似性，哪怕二者一个看上去是绝对理性的，一个看上去是绝对违背理性的。实则两种职业本质都是对所有不被常人注意的细微细节的观察和探索。

现代的刑侦学和物证学很大程度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它们也是侧面导致侦探这个的职业在时代变迁中真正逐渐消亡的“罪魁祸首”。

现代社会，侦探已经完全落伍了，有了专业的证据鉴定仪器，人人都是福尔摩斯。

源血对于克雷蒙身体的改造不仅仅是体力上的，这几天时间他发现自己的感官能力已经远超普通人。

尤其是在日落以后，克雷蒙察觉到他的眼神、听力甚至是判断力更是被非常大的强化了。

皮肤上汗毛，骨瓷餐具上细微的划痕，眼镜框上黄铜螺丝间细微的锈迹，只要他想，任何信息几乎都难以逃离他的观察。

这种天赋是他准备去案发现场一个人碰碰运气的信心，也是克雷蒙面对这个任务时，所能找到的最优解。

因此他拒绝了爱德华的邀请。

“不好意思，谢谢你的邀约。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但是，呃……我被婶婶禁足了，所以没法参加你的派对，抱歉。”

克雷蒙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也不管对方信不信，说完后转身就离开了简报室。

“妈的，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这种脑残是怎么被裁判庭招进来的。”罗素朝着克雷蒙离开的方向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爱德华没有说话，也没有失态的大喊大叫。

可他脸上那一片殷红清晰的说明了这位富商公子哥心中的不快，尤其是亨利的嘲笑更是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丢脸。

爱德华不可置信的看着克雷蒙真的就这么走了。

被婶婶禁足了，所以不能来？这是什么狗屁的理由。

他以为玫瑰庄园的邀请是什么东西？

那种B.Y.O.B的乡巴佬过家家聚会吗？

(注：BYOB，一种常见的简单聚会形式，bring your own beer 自带酒水，一般参与者很多都是没钱的穷学生、工人或者小职员，这里只是表示爱德华的不屑。）

·

克雷蒙顾不上管爱德华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刚刚从档案室领到了自己的那一份有关开膛手的资料，并办理了一份在军官证获得枢密院签字寄回维也纳之前用来进出大门的临时通行证。

然后，他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问题。

克雷蒙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

之前被李斯特从家里叫走的时候比较匆忙，他忘记了带钱包，现在连做公共马车的钱都没有。

莫非要走回家里去？

正在克雷蒙迟疑着要不要就这么走回家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了他的身前。

汽车挺稳，车门打开，从司机的座位上下来了一个带着白手套的老男人。

他像着克雷蒙招手。

“少爷，你出来了，有人通知我来这里接你。”

是管家？

克雷蒙立刻认出了来的人是谁。

他站在原地，默默的注视着这个自己曾经自以为无比熟悉的仆人。

管家也不催促，他只是像往常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为克雷蒙拉开了汽车的后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克雷蒙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坐在了汽车的后座上。

管家发动了汽车，当汽车发动走上主路以后，克雷蒙推开了和驾驶位的隔板，突然出声问道。

“管家，能告诉我，你在裁判庭干了多少年了吗？”

管家带着白手套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通过后视镜注视着克雷蒙的脸，用平静的口吻反问道：“少爷，您知道了？有人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替我保密呢。”

“不，是我自己猜到的。李斯特总长把裁判庭关于我的情报和档案给我看了，我就知道是你提交的。”

“毕竟这么了解我的人，其实没有几个人。”

克雷蒙淡淡的说：“而且请回答我的问题，是我在问你话。”

“这么聪明，这可不像以前的你啊。这种口吻和语气，我简直以为是已经去世的老爷在问我话，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你和伊恩少爷一样是裁判庭想要的人。稍等……”

管家叹了一口气，他干脆靠边找了一个空位把车停了下来。

老仆人转过头，注视着克雷蒙：“小少爷，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最近两个月您真的变的强硬了很多。以前的你是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和别人说话的。不过我相信，老斯坦男爵会为您的转变而感到自豪的。你知道老爷子的军人作风，他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角色，他也欣赏强硬的男人。”

他回忆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我想大概有二十五年了吧？至于具体准确的数字，其实我自己也记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