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处。
甚至连自己是何人,也忘记了。
一个极其狭窄幽暗的圆形房间,四周的墙体已经风化剥落,房间中央竖立着一根参天石柱直达高悬的穹顶,抬头看去丝毫不能看清顶部所在,只能捕捉到杂乱的蛛网与无穷的阴影,这定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一些粘稠的液体从高处沿着柱体流下,散布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某种犹如众多死去的遗骸堆积起来散发的死尸味道。
我试图发出求救的声音,但喉咙却只能发出几个沙哑,贫瘠而又杂乱无章的音节。
我伸手摸索着四周寻找出路,指尖所及之处均是粗糙又凹凸不平的岩石墙体。
我尝试用力地敲打着墙壁,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无法准确衡量时间的长短,但肯定也是渡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感受到了饥饿。
然而房间内除了我之外并无其他活物,房间上方的蛛网似乎也被遗弃了很长时间。
最后我还是抵抗不了饥饿开始舔食中央石柱上的粘稠恶臭的液体,如此狼狈的行为在外人看来肯定相当不堪,幸好此处不见光明。
在我靠近那液体的时候,那死尸般恶臭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却不知为何,那液体品尝起来却异常甜美,沁人心脾,我甚至怀疑这种味道是我极度的饥饿所致,又或者我已经是发了疯了。
在这之后我在无尽的黑暗中睡着,醒着,等待着,一成不变。
值得庆幸的是那唯一能让我充饥的粘稠恶臭的液体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高处一直流下,让我得以苟延残喘。
在意识醒着的时候我会躺在地上仰望着塔顶,然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那幽暗的孤寂中,从穹顶洒下了一丝月光。
那一丝光亮瞬间驱散了我内心的孤独,彷徨,迷茫与沮丧。
从那一刻开始,我渴望光明。
在无法分清日与夜的时间里,我每时每刻都渴望着月光的降临,然而月光每次都是转瞬即逝,等待逐渐变得极度漫长。
我内心对月光的渴望也日渐变得强烈和疯狂,甚至已经让我无法入睡。
我想象着在这如同腐臭地狱般之外的世界,想象着自己沐浴着明亮的月光。
某一天当月光再度洒下时,我向月光高举着乞怜的双手,我想要触碰那皎洁的月光。
我决心要向上攀爬,塔顶定是那尊贵月光的所在之处,哪怕失败落下导致粉身碎骨,也比如同低贱的畜生一样活在这黑暗之中要好。
在漆黑之中,我仔细的摸索着墙体凹凸之处,然后冒险黏附在那细小的立足之地爬向上方。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听见墙体碎片掉落的声音。
头顶依旧被黑暗笼罩着,似乎不见一丝一毫的的进展,我的内心开始变得恐惧,此时已经无法再回到地面,倘若无法到达塔顶,我不敢想象是什么结局在等待着我。
我继续向上爬去,不知过了多久,墙体的状况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墙面变得更为陡峭,令我难以保持平衡。
这高处的墙面还附着那我平时赖以生存的粘稠液体,这使我的爬行更加困难,我感觉到我的双手正在颤抖,我害怕接下来的每一步,可能成为我最后一步的下一步。
我不敢向下看,我知道一旦往下看迎接我的定是骨肉支离破碎的下场,我迫使自己抬着头,恰好此时,月光不偏不倚地洒在我的脸上。
啊,月光定是在指引着我。
在经历了一段仿佛永无止境的可怕而且什么也看不见的爬行之后,我看到了光亮,也看到了顶端,眼前一个圆形的网状铁制盖子阻挡着我的去路。
我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想要推开铁盖,但发现其比我想象的中还要沉重,我丝毫也不能使其移动,于是我在墙体上横移到别的地方找到一个更为可靠稳固的落脚点,从而可以解放我另一只手,我双手拼尽全力地拉动着铁盖。
在成功拉开一道窄小的口子之后,我万般谨慎地将自己的身子向上挤出,越过铁盖之后我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最为纯粹的狂喜与迷醉。
但很快所有喜悦的感觉都被错愕所代替,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荒诞的实景,我并没有接近到月光,月光依旧高悬在天空之上,此刻正被乌云所遮蔽。
眼前所有的植物都是褐黄的,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天空不间断地下着灰烬,四周皆是断壁残垣的建筑,没有一丝人类生活的气息,回头望去我方才还在攀爬的陡峭墙壁,那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腐烂恶臭气味的井,那是只有黑暗的地狱深渊。
我向下窥探着我不知生活了多长时间的井底,那本该存在的参天石柱却不见踪影,我无法想象为何我会置身于那里,也无法理清眼前的事实。
从天空飘落的灰烬灼烧着我的皮肤,同时还感到喉咙的异常干燥,我不顾身体因长时间爬行带来的疲劳,像发狂一样四处奔跑,希望寻找到一处水源。
在穿过那些破败不堪的建筑群,我赤脚踩在滚烫的土地上不知行进了多长时间,我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我循着声音而去,那是林中的一条小溪,小溪汇流到一个池塘。
或许是树木遮挡住了灰烬,远处看着水池的水异常碧绿,如同甘泉一样。
我赶忙走近水池尝试用手接一捧水,就在那一瞬间惊得我魂飞魄散,水池底居然潜伏着一只如此恐怖的怪物,支离破碎的发霉衣物覆盖着的是一具肮脏、怪诞、嫌恶、畸形与可憎的混合物。
我踉踉跄跄地往回退两步想要逃跑,身体却瘫软坐在地上无法动弹,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接下来我的身体的举动更令我害怕,我居然再次向着水池探出身子,我肯定是中了那只怪物的咒语,距离水面越来越近,我甚至听见了他急促,空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声与沙哑喉咙发出的低沉吼声。
结果我未能摆脱怪物的咒语,我直视水面上他那黄褐色的浑浊眼球,直视着他那如同人类身躯的劣质模仿,就在我的精神几乎要发疯的时候,我看见了倒映在水面的月光,就在怪物身旁。
我抬头望去,苍白的月光正高高挂在血红色的天空之上。
那一瞬间,那些已经尘封多年本该湮灭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旋。
我认出了这只躲藏于水池的恐怖怪物。
他的名字是赫尔墨斯,曾经是一名人类。
那是饱受狂人诅咒而失去人类身份的可悲的我。
是的,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一名叛徒的惩罚。
我背叛了奥尔共和国的人民。
我背叛了尼古拉斯。
可悲的叛徒,为了金钱加入了亚美帝国却落得如此下场。
“可悲。”
我手捧起池水,手与池面接触产生的波纹慢慢朝远处荡去模糊了怪物与月光的模样。